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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命查八字,出钱养瞎子。”谁要敢当着张安树的面,说出这样大不敬的话,结果只有两个,要么被他的龙头拐杖打伤,要么被他骂得狗血淋头。
在野三关镇,如果把算命先生统统集合起来,我估计,就算没有一个排,但起码也有一个班。若论本事,论名头,张安树在这支队伍中绝对称得上领袖级的人物。说来也怪,双树门的田恒楚先生曾是张安树的掌脉师父,此人周易八卦、奇门玄学无一不精,功夫十分了得。然而摆起桌子做生意,田先生就是干不过他这个徒弟。每天去找张安树算命的那是一拨接一拨,据说还是一些有钱有势的人。而隔三茬五去找田恒楚算命的不过是些犁田打耙,身上刮不出五两银子的平头百姓。由此,我们不难想象出两人的生活差距。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张安树就凭他的三寸舌头在野三关镇农行对面修了一幢三层楼房,于前两年又翻修,建了一栋八层高的东方宾馆。反观他的师父田先生,磨了大半生嘴皮子,现如今还是在双树门一带租房过日子。差别之大,着实让人唏嘘。
其实,算命打卦这行当,在旧社会并不好混,一者挣不了多少钱,二来也不大受人尊敬,社会地位仅仅比游方的和尚略高一篾片儿。但如今世道变了,能逮到老鼠的就是好猫,能挣钱的人就是大爷。比如张安树,他就是大爷。几十年下来,他为张氏一门积累了数百万家产,子孙们感恩怀德,一直把他当菩萨供着。不仅如此,而今在野三关这块地盘上,只要提起张安树的名头,谁个不知?哪个不晓?
据说,如今的张安树先生年岁已高,精力大不如前,业务量已逐步渐少。只有那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他才肯接见。这些人来找他,不是求财就是求官。张安树掐指一算,很快便为这些人指出一条“康庄大道“。别人也都爽快,丢下一摞票子便乐呵呵地去了。
张安树的名头我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就有耳闻,那时候我还在老家DH村,常常听老一辈说,野三关镇有个张瞎子,算命打卦神得不得了。虽慕名已久,但我与张先生正面接触却只有一次。
那还是在2006年的初夏,我突然心血来潮,准备去做一笔生意,待我万事俱备,正欲行动之前,我又犹豫起来,担心这笔生意弄砸了。爱人见状,便给我出主意:“听别人讲,这镇上的张瞎子算机如神,你不妨去找他给你算一算,看看这笔生意到底做不做得。“
一语惊醒梦中人。对呀,为什么不去找找张安树算一算呢?况且,这两年我的运势起起落落,捉摸不定,这次正好求他指点一二。
主意已定。我揣上五十元钱,直奔将军路而去。来到老街口,向人打听张安树的住处,一个退休干部模样的人把手朝西边一指,说:“那栋三层平房就是他的,你看,门面前还挂有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找张安树先生请上二楼。”我一看,这牌子果然醒目。
我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楼前,再顺着窄窄的楼梯口住上爬。上得二楼,见一木门半掩着,门上贴有一张纸条,上书“张安树先生接待处”。我拉开门,便见到一张木桌边上坐着一位老者,年龄约六旬上下。只见他头戴一顶黑色的鸭舌帽,一副宽大的墨镜架在他的鼻梁上,几乎挡住了半边脸。他把右手掌高高抬起,搁在桌沿上,大拇指在其余四指上来回地跳跃、奔跑。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说些什么。他的对面,坐着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汉子,面露微笑,两眼盯着老者,样子极为虔诚。我一看这阵势,就知道这老者就是大名鼎鼎的张安树先生。至于那中年人嘛,分明就是问卜打卦的。
见张先生正聚精汇神地推算命理,我不敢打搅,朝那个中年人点头示意后,便在一旁坐了下来。听了一会儿两人的对话,我方才明白,原来是这个中年人准备买一部新车,为安全起见,特意找张先生帮忙选定一个黄道吉日。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张先生果是神人,一番推算,三五分钟后便为中年人敲定了一个好日子,时间并精确到几点几分。随即又反复叮咛,买车前须如此如此,买车后须如此如此,这中年汉子点头犹如鸡啄米,连连称是。
事毕,中年人掏出钱包,问:”先生,要多少钱啊!”张安树摘下墨镜,抬起头来,思忖了五六秒,然后说:“照说,凡是买车求吉日的我一般都收一百二,不过,听说你也姓张,咱们都是本家人,我也就不格外了,你给八十块得了。”这中年人满脸堆笑,连声说:“多谢!多谢!”随后又掏出一支烟,并为老先生点上,方才转身离去。
我站起身,正欲跟老先生打招呼。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喧闹,我扭头一看,原来是一对年轻男女站在门外,观其模样,年龄都在二十岁左右。这男子在后面搂着女子的腰,使劲往门里推,嘴里说:”进去呀,这算命嘛,又不丑!”这女子口里嚼着泡泡糖,一边嘻嘻笑着,一边拱着背,就是不肯进来。这时,正在抽烟的张先生发话了:“是谁在门口闹啊?有事就进来嘛!”听了这话,这名小青年慌忙答道:“哦,这是我的女朋友,我们已经恋爱半年了,这次是想请您帮忙算一算,看看我们的八字合不合。”先生笑道:”既是这样,那就赶快进来吧!”
见这两人走进屋头开始和老先生拉话,我有些急了,忙大声说:“呃!先来后到,我们要讲规矩啊,张先生,您说是不是?”
“哦,这儿还有一位同志等着哩!你看,这一说话,我倒还忘了。”张安树把半截烟头在木桌上一按,再揉揉,然后丢在地下,又说:”其实,你先前进来的时候我都听见了,你是怕打扰我,所以一直没吱声,我说啊,有素质的人就是不一样!”说完,就朝隔壁大喊了几声:“菊香,菊香。”
一会儿,从隔壁房间走过来一位中年妇女,倚在门框问:”张伯,喊我有什么事?”
“什么事?!你看来了这么多人,就不晓得泡几杯茶?”
“我这不正在拖地吗?”这个叫菊香的保姆分辩了一句,赶忙进屋,给我们三人沏了杯茶,又给张先生的茶杯添满了水,转身离去。
“这位同志贵姓啊?哪里人?”张安树啜了口茶,估摸着我坐的方向,张口问我。我忙答:”姓谭,我谭家村的。““哦,姓谭,谭家村的,嗯,不远,谭家村我去过……,我问你,你是算命呢还是抽签呢?”
”算命怎讲?抽签又怎讲?”
“如果是算命,我可以把你一生的命运走势推算一遍,这包括你的家庭,事业,健康寿命等等等等,算这个时间比较长,差不多要一节课时间。如果是抽签,则简单些,我根据你所抽中的签文逐一推理,可以算一算你近段时间的命运走势。”
我忙问:“张先生,那这个费用怎么算?”
先生答:”大行大市,算命的一百八,抽签的四十。”
听老先生这么一说,我不由得暗暗叫苦。本来,我是想算一命的,看看我这辈子到底能不能混出个名堂来,他娘的,那晓得现在的占卜市场变化这么快,我带的50块钱算个命都不够。可是,在这个场合我又不能说没钱。于是我就红着脸说:”我今天要赶时间,算命来不及了,干脆抽个签吧。”
“抽签,那也行。”张先生和蔼地点点头。接着便从抽屉里摸出一个黑匣子来,揭开盖子,露出满满的纸签,对我说:”用你的左手,抽出三张签条来。“
我伸出左手,在签条上反复摸索,迟迟不肯下手。张先生急了,大声说:”随便,随便,这抽签嘛是天意,摸到哪张算哪张。”听他这么一说,我也不再犹豫了,噌噌噌抽出三张来,然后递到先生手上。先生接签在手,又问道:”我问你,你抽签的目的到底是求财呢还是避祸呢?”
我说:“当然是求财,我近段时间想做笔生意,但不知这笔生意是顺畅还是不顺畅。”
“好的,我只要一看这签文就知道了。“先生说完,便用手指头在签条上细细摸挲起来,摸了一会儿,张先生笑着说:“好!好!张张都是上上签啊!你听着,我给你念念。第一张:君今百事且随缘,水到渠成任自然,莫叹当前不如意,喜逢好运称心田。再看第二张:紫薇高照福寿康,贵人助力呈吉祥,夜人逢之必见喜,昼人逢之无灾秧。第三张更妙:心欲清闲事未闲,失时无处把身安,如今却得青云志,不用天梯步广寒。”
先生怕我不解其义,又逐一给我解析每张签的含义,我听得眉开眼笑,忙给先生敬烟,点火。张先生抽了两口,面色一凝,又叮嘱道:”虽说你近段时间有贵人相助,但亦有小人侵扰,你不可不防。在生意的诸多细节上你一定要万分留意。”我听了这话就有些紧张,问:“该不会出问题吧?”张先生沉默半晌,然后说:“什么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签文上有言:君今百事且随缘,水到渠成任自然。有些东西,你以后慢慢去琢磨吧!”
听先生最后的语气,我的求签活动应该已经结束。我忙起身,从兜里摸出那张唯一的钞票,递到先生手里,说:“这是一张伍拾的,您找钱吧!”张先生接了钱,用食拇两指反复地摸,鉴定完毕后,又从上衣兜里摸出一张拾元的钞票递给我。随后关切地说:“吉人自有天相,小伙子,好好地去干吧!”
辞别张先生,我前脚刚跨出门槛,便听见张先生大声说:“呃,哪两个说要合八字的,你们先把生辰八字给我报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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