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安

作者: JD丶 | 来源:发表于2019-10-28 23:25 被阅读0次
张安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的脑袋里总是回响着一首让我难忘的小提琴曲。确切地说,最初它是由吉他创作的,但我还是更喜欢小提琴弦音之间流淌出来的那种清澈的悲伤音调。

或许我骨子里就是一个悲伤的人,一个尽管原谅了这个世界却依然悲观主义十足的人。

乌鸦自从上次和我闹僵了之后就没有再出现在我面前,也没有再联系过我,哪怕节日时最为不过的一个寒暄也没有。

大四这年,我的每一个同学都在忙着准备考试、出国或者找工作。只有我每天窝在宿舍里打游戏、看书,偶尔一个人抱着篮球在月光下和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头拍打两下。这个时候总会遇见那些从自习室逃出来瞎溜达的人。

后来乌鸦突然给我来了个电话。

她说她和她的乐队将会在元旦前夕来我的城市参加一场音乐会,地点就安排在我经常去的那家T酒吧。以往我只是去T酒吧看看我喜欢的民谣歌手巡演,没想到乌鸦竟然也弄出点名堂来。乌鸦说她会给我预留一张门票。她还说,如果我不是一个人去的话会再央求酒吧多留出一张来。我看没这个必要了。

12月末,传说中来自西伯利亚的那股寒流早已将这座北方小城侵袭。寒风凛冽沁骨,我站在火车站站前广场上,两眼无神地望着出站口,像是一棵枯木。

接近中午时,乌鸦和她的乐队成员顺着出站口台阶缓慢地走上来,我看见在拥挤的人群里,乌鸦从容不迫的眼神。

乌鸦没有很费劲地就看见了我,她说当她每次看见这个城市的天空时,她总能感受得我的存在,像一股沉默的力量,安然却又躁动不已。

乌鸦把她的队友给我介绍了一番,拿吉他的那个是吉他手阿狼,拿贝斯的那个是贝斯手海象,以及斜背着手鼓的鼓手跳蚤。说这话的时候乌鸦笑着用手指了指乐队里最矮小的跳蚤,我有些莫名其妙地问乌鸦,他叫什么?跳蚤?

乌鸦说,是呀!

为什么是跳蚤,而不是其他什么?

因为他是鼓手嘛,像鼓声一样跳来跳去的。

我对跳蚤产生了很大的兴趣。

你鼓打得怎么样?我问跳蚤。

练了4年了,专职打鼓。你说呢?跳蚤笑着回答我。

我也玩过手鼓。

真的?

是啊,我前些日子去过一趟西安,回民街上有一个打手鼓的回族老头,戴着一顶民族特色鲜明的白色帽子。我因为对手鼓声特别着迷,就凑上前去打了两下。不过,很失望。

怎么了?

原来打手鼓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简单,我竟然连一声响都拍不出来。后来就索性放下手鼓跟老头道谢去吃东西了。

你可别瞧不起手鼓,深奥着呢!

哎呀,行了,乌鸦打断了我们两个鼓手之间的对谈。

你快带我去吃饭吧,乌鸦拉着我就走。

正当我回头想要招呼阿狼、海象和跳蚤的时候,乌鸦说不要管他们了,饿不死这几只野兽的。

乌鸦已经拉着我走远了。

为什么你们都叫这么奇怪的名字,整得好像一个动物园。

你怎么知道我们乐队的名字。乌鸦反问我。

呵,你们乐队竟然叫动物园?我瞪圆了眼睛,旋即又仿佛明白了过来,不叫动物园才怪呢,一个个阿猫阿狗的,就没一个是人样的。

乌鸦和我吃完午饭之后就一直和我呆在一起。

临近下午五点的时候乌鸦说让我陪她去T酒吧排练。

我似乎忘了作为一个乐队,开唱前是要排练的。

来的及吗?音乐会8点就要开始了。

来的及,几首歌而已。你难道不相信我们的实力吗?

不是,我说,作为一个乐队,演出前总要正式一点的嘛,我是怕你不适应这里的环境。

没关系的。

出租车把我和乌鸦送到了T酒吧门口。

酒吧外面早已拥堵不堪。

我听见周围有不知情的路人在问那些排队看演出年轻人发生了什么招来这么多人,年轻人也乐意为他们解答到底是怎么回事。

乌鸦拉着我就往人群里挤。

酒吧在二楼。通往酒吧的楼梯上挤满了人,可是乌鸦硬是给走出来一条道来。

酒吧门口有个年轻妇人抽着烟在售票。票价统一是40块钱一张。

乌鸦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跳蚤从酒吧里面打开了门,把我们放了进去。连票也没要。

酒吧内幽暗,压抑。

有一支乐队正在酒吧深处的舞台上排练。

乌鸦,马上就到我们了,跳蚤说。

知道了。乌鸦回答。

乌鸦让我在吧台坐一会,还为我点了一杯苏格兰威士忌。

乌鸦和她的驯兽们走上舞台,乌鸦、阿狼和海象各自拨弄了几下琴弦,调试了一会乐器,跳蚤则坐在乐队边缘,随便拍打了几声手鼓,还不时地冲我笑了笑,示意我看他表演。倒是很自信的样子。

像这种高校之间的乐队联盟演出,大抵都会准备自己乐队的作品,偶尔也会翻唱一些其他优秀乐队的曲目。

我喝了一口威士忌,点燃一支烟,以冲抵威士忌给我带来的舌感上的刺激。

乌鸦左右侧首点头,示意乐队一切就绪。

跳蚤轻拍手鼓,缓慢地拉开序幕,随即吉他、贝斯声也响起附和。

乌鸦双手攥住话筒,坐在乐队中央,轻声歌唱,我看见乌鸦眼神轻盈却饱含深情。乌鸦的声音美妙,柔软,他们应该是一支类似民谣的乐队,可是一想到他们各自的名字又有些太不相符了,管他的呢!

我点了一杯鸡尾酒给乌鸦。

喝一点吧,我说。

谢谢!乌鸦有些客气。

怎么就唱了一首,不再多练一下?

可以了。

我递给乌鸦一支烟。

乌鸦问我她唱的怎么样。

好极了,我说,简直就像是一个专业女歌手了。

乌鸦说她和乐队一直在南方酒吧里担当驻唱。

有没有考虑过未来怎么发展,我略带关心地问乌鸦。

未来?

我是说毕业以后。

那么遥远的事情还是以后再说吧,不过,我会找份工作的,音乐就当是一种爱好吧!没必要非得那么偏执于它。

你呢?你怎么样了,是准备继续读书还是工作?

没有具体的打算,还是老样子,整天读读小说,打打游戏的,混日子呢。

演出在8点正式开始。作为今晚唯一一支主唱是女生的乐队,动物园被安排在最后做压轴演出。

乌鸦一直和我坐在吧台。每一支乐队演唱的时候,她都安静地聆听,不说一句话,偶尔回过头来看看我。场内音乐聒噪,人群里不时有人在喊牛逼。只有乌鸦在我身边淡然地听每一首歌,那一刻我感觉世界真的是太沉寂了,我他妈的也说不上是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大概是乌鸦内心的那份认真触碰到了我。

该我上了。乌鸦突然开口。

她穿过人群走进酒吧里侧一间小屋,她的乐队正在里面等候。

等我从刚才安静的世界里回过神来的时候,乌鸦和她的乐队已经走上了舞台。

乌鸦没有说过多的废话,直接就开唱了。

正式演出的乌鸦还是给我带来了不少震撼,我很诧异于舞台上的乌鸦竟这般夺目。

晚会结束前,最后一曲,乌鸦在舞台上作深呼吸状,我紧张地站了起来,以为乌鸦遇到什么状况了。

乌鸦放下话筒,酒吧工作人员给乌鸦递过去一把小提琴。

小提琴架在乌鸦左肩上,她把头微微向左倾斜,音乐声就从琴弦上流淌出来。时而呜咽,时而清澈,像是很冷静地在诉说一件伤心事。

曲终人散时,我问乌鸦,你最后用小提琴演奏的那首曲子叫什么。

《你离开了南京,从此没有人和我说话》,一个叫李志的民谣歌手的曲子。

是不是很好听?

对呀,听完感觉很悲伤。

喜欢的话可以从网上找来多听几遍的,乌鸦说。

乌鸦邀请我参加演出结束后的狂欢,也就是乐队和此次演出主办方之间的聚会。

期间有乐队在抱怨说起刚才有个和弦没有弹好,某句歌词唱错了种种,也有人在夸奖乌鸦小提琴拉的好……

虽然我不止一次来过这家T酒吧,看过几次巡演,却依然感到莫名的局促,仿佛永远不能加入到他们的谈话。

乌鸦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安,我出去走走,她说。于是拉着我离开了酒吧。

在通往外面街道的楼梯上,垃圾随处可见,凌乱不堪。我和乌鸦站在楼梯口,看到街边最后一家商铺也已经打烊了。偶尔有出租车驶过,司机师傅双闪几下大灯,见我们没有上车的意思就悻悻地离开了。

街灯昏暗,映照着枯黄的树枝。树枝想去撕裂天空,却只戳了几个微小的窟窿,它透出天外的光亮,顾城把它们叫做月亮和星星。

那天晚上,月光如水,星辉灿烂。

乌鸦一边穿上衣服一边问我,你不是说我们不能在一起吗?

有时候我也会产生想要有一个家的念头。我解释道。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烟点燃。烟灰随着这漫漫长夜一点一点燃尽。

有时候我也会感到孤独,就像是你深夜躺在自己屋子里,听见时钟的秒针一声一声地走完它每一分钟的人生,而你却无能为力。孤独并不见得是件坏事,它让人变得聪明,变得睿智,让人能冷静地分辨是非与对错,可是,孤独终究是丑陋的。我为自己刚才对乌鸦的所作所为找到一个比较不错的解释。

如果真的感到孤独,你可以做点事情的。当然了,如果你想要我,我也不会推脱的。乌鸦提议。

我做了。一个月前我刚参加了公务员考试,我还报考了社会地位相当不错的国税局。我记得考试那天下了一整天的雨,早上还差点迟到。不过下午第二场考试我都快睡着了,一想到那些歌功颂德的文字就要从我的笔下写出来,我他妈的整个人都快疯掉了,索性提前离场了。我真的不适合做这些所谓正经的事业,还是让我写点东西吧,那样我会不那么压抑。我对乌鸦解释说。

那别人会怎样看你?你真的不在乎这些吗?

我为什么要在乎这些,我他妈的到底是为自己活得呀!我为什么要去做那些我不愿做的事情来满足别人,说到底我这个人是自私的,我只爱我自己,也只在乎自己的感受。你读过毛姆的《月亮和六便士》吗?

没有。

你应该读一下的,读完之后兴许你能更加理解我的。

那你对于你的未来又是怎么打算的?回家乡吗?

我的大部分同学都已经做了回老家的打算,可是我不会的。他们觉得在这个城市是没有办法生存的,回去找工作会有个不错的将来。

那你是不打算像你的同学一样喽!

当然,我也是最近才做的决定。因为在外面就是为了逃脱束缚啊,在现在这样一个日益开放的时代,被家人管教或者说道着,按照乡下人的思维谋生,这将会是多么的恐怖,我可不敢去想象。

那你最近写的小说都还满意吗?这可是你喜欢的事情。

不满意,全都像狗屎一样。

还要坚持下去吗?

我他妈的也不知道要坚持到什么时候,也许直到有一天这世界上所有人,就连街头讨饭的叫花子都说我写的是狗屎的时候,我才会认输的。也许。

我觉得,乌鸦把声音压得很低,你还是得找份正儿八经的工作。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还是没有压制住自己的愤怒。

和乌鸦吵了一架之后,我们都愤愤地离开了。

临近毕业时,我真的找了一份工作。凭着自己金融学专业的一点优势,我被一家证券公司录用当一名实习生,那个经理说如果我表现得好会留下我的。

每天我都会按时起床,搭乘一辆破旧的公车去往这个城市最为繁华的金融街上班。这家证券公司坐落在众多金融公司之间,在这个城市里毫不起眼。我的工作就是写写日报、周报、月报,分析这个,分析那个的。我可是烦透了。后来有个领导竟然要求我每天早上要提前到公司来给他打扫办公室,还要给他接一杯开水。这可惹到了我。我干脆辞掉了这份实习工作。

毕业那天,每个人都在互诉离殇,有比较好的朋友也试图劝我好自为之。后来乌鸦给我打来了电话,当她得知我已经辞去工作的时候,有大概三分钟没有说话,足足三分钟啊,我听见电话那头沉默的呼吸声,我不知道乌鸦到底有多失望。

再见!

再见!

后来我又去了一家网络公司,辞了。又去了一家公关公司,也辞了。现在我在一家刚刚开业的快递公司,因为公司没什么业务,社会口碑也尚未树立,就勉强接受了一无是处的我。闲着的时候,我们会聚在一起玩扑克,一玩就是一天,有的人会看电视剧,四五十集的电视剧两天时间绝对能够看完。忙得时候,老板会安排给我很多任务。我喜欢被人使唤过来使唤过去的,像个仆人一样。如果你有东西要寄给远方的人,兴许我也能帮到你。对于我这种不思进取,近乎麻木的生活状态,乌鸦不置可否。她总是说,你喜欢就行。我告诉她,等我攒够了钱,我就去南方。去南京,去上海,去重庆……

那你带我一起吗?忽然有一天,乌鸦问我。

我和乌鸦终究还是分手了。

她说她觉得我自私的有些过分。

我也不想这么自私啊,可是你不能老是要求我去做些正儿八经的事情,像你一样认真地搞事业然后赚钱买房子,买各种乱七八糟的生活品……一想到这些我就会恶心。

乌鸦说她会想我的,她还说她会写一首叫做《张安》的歌送给我。这让我想起她之前告诉我的话,她说她每次来见我时都会坐在公车上路过一个叫做张安的地方,她爱这个名字,像爱这座北方小城一样。她执念于这个名字,就像我忘不了那首叫做《你离开了南京,从此没有人和我说话》的曲子。我说我也会写一篇叫做《张安》的故事送给她。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为什么乌鸦会知道有一个地方叫张安,每次都是我去车站接她,她压根就没有从车站坐公车来学校找过我。

乌鸦说,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她来看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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