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视频那头的母亲说话时，她眼睛不看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别的事儿，漫不经心地，似有话想要说，情绪有些低落………直到最后才淡淡地说道：我前几天从超市的电梯上摔下去了，只因要拉住放在下一层台阶上的东西，没站稳………
心里“咯噔”一下，闪念出一个80多岁的老人从电梯滚落下去的场景，物品四散，无助地趴在地上……
眼泪随之而出，急切问道：那你现在怎样？有没有去看医生？做检查了吗？
（感觉自己问的也很荒唐，如果有事，她还能待在家里吗？）
母亲赶紧说没事，还好经常锻炼，身子骨还硬朗，就是脸上蹭了点儿皮，腿、膝盖有点痛，都过去几天了，在家休息呢………
接着又说超市服务员如何及时关了电梯、如何关心她有没有伤到哪里？还问她要不要叫救护车，如何帮她把东西收拾好等等………总之，就是超市的服务员特别好！又是嘘寒问暖，又是帮她捈消毒水，一再确认无碍后，才让母亲带着东西回家……母亲说现在的社会还是好人多。
在说“没事”的时候，母亲说话的声音明显有些哽咽，眼泪已滑落在脸颊上，一边急忙掩饰着，一边偷偷拭着泪水……
那天，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穿行在马路上，拖着满是物品的行李车一瘸一拐往家走，心里是不是想了许多过往，嘴里还念叨着：“我没事，我要坚强………”。
那天的母亲孤自抚摸着伤痛，面对着没有老伴儿，冷清寂寥的家………
相隔万里的我却无能为力………
母亲竟也没有给我们姊妹打电话，她说如果严重的话，一定会给告诉我们姐妹的………
母亲一向害怕麻烦我们。“我现在能走动，能做饭，身体也没有太大的毛病，住在你们的家里不自由，也不习惯”。
母亲选择独自生活。
最近在看《天长地久·写给美君的信》这本书，再联想到母亲摔倒这件事，眼泪就噙不住地往下流………
她2014年12月1日辞官，回到农村陪伴失智的母亲。
作者以细腻温暖的笔触，写她在陪伴母亲的过程中，对亲情、对尊严、对战争、对上一代、对死亡的认识、理解和思考。
再给美君的第七封信中写到：“在我们的文化里，哪里有“母女专属时间”这个概念？这个社会向来谈的都是我们要给孩子相处的“质量时间”，陪伴孩子长大，什么人谈过我们要给父母“质量时间”，陪伴他们老去……”
读来惭愧，无奈。
我们都在为生活而奔波。
书中关于陪伴：此生唯一能给的，只有陪伴。而且，就在当下。因为，人走，茶凉，缘灭，生命从不等候。
“人生的聚，有定额，人生的散，有期程，你无法索求，更无法延期。”
母亲生活有规律。
天天早上睁开眼就开始按摩身体各个穴位，每个穴位都准确到揉多少下，一下不多，一下不少，从不间断，雷打不动。
按摩后洗漱、忙早餐，吃药。
有基础病要求忌口的，不会贪吃，偶尔泛点小馋，也会犒劳一下自己。
忙完这一切，挑一套自己喜爱的衣裳，利利落落，干干净净出门去打剑。
母亲说，把身体锻炼的棒棒的，你在外面就放心了，不给你们拖后腿……
有时，视频时偶尔会冒出：“你不知道孤独的滋味……你爸在的时候……唉！一切顺其自然吧……”。
说着眼圈泛红，马上话峰一转，“我要坚强……”。
每每对话持续到这里，我竟无言以对。
母亲说，屋里太安静了，只剩下电视机的声音……
女儿说：“妈妈，注意姥姥其实有时会说反话……她越说不在乎的事，可能越往心上去……”。
母亲经常说，你们小时候，除了上班，有做不完的事情，瞌睡多的几火车皮都拉不完，现在，老了！没有用了，说到这里，眼神已黯淡了许多……
未曾想自己也已是年过半百之人了。
望着镜中的自己，两鬓的白发，恁是凭染发霜也遮不及岁月的无情。
母亲还有多少时间……
“……邻人送人一篮黄瓜，我们都坚持要以萝卜裝篮回报，送给我们人生的女人，我们拿什么装进篮子呢？……”。
视频里母亲说：等你回来做你爱吃的饼，等你回来去趟老屋把你们结婚的照片拿走，等你回来教你按摩穴位，对身体好……
咋就这么快，你们的孩子都工作了，我哪能不老呢……
“你以为落日天天绚烂回头，晚霞夜夜华丽演出，其实，落日是时间的刻度，晚霞是生命的秒表，每一个美的当下，一说“当下”二字，它已经一笔勾销。”
母亲说：我没事，你忙你的工作，现在疫情，不要急着回来……
门前的茉莉花、石榴花、鸡蛋花
开了谢，谢了开……
连年初大厨武从大老远移栽在钵中的藕，都已生出荷叶在风中摇曳了。
听到嘟爷不停地喘息声，回头望着它。老嘟目光浑浊，眼里白色粘质雾状的膜几乎快覆盖了它的眼睛，不时抬抬头，靠着光影，辨别着我在哪儿，拖着无力的后腿，一摇一摆朝我这边费劲地走过来。
嘟嘟小时候毛绒绒，憨憨的、永远都是欢蹦乱跳的，和女儿追逐嬉戏的情景还在眼前，现在它已是16年的老狗了……
疫情三年了。
耳畔响起女儿的话：“妈妈，姥姥其实有时会说反话的……”
人间的天长地久总是附带着有尽的年限。
“要怎样对待此生。上一代、下一代，和你自己，就是那相生相灭的流动的河水，水上的月光，月光里的风。
那么，你何必迟疑呢？每一寸时光，都让它润物无声吧！”
合上书，外面雨越来越大，正值芒种时节，母亲那边下雨了吗？
写于2022年6月7日 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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