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天是小年,过了小年,离大年日就越来越近了,年的气氛也日渐浓了起来。
曾记得儿时,每年一俟过了腊月中旬,农村人家就得开始制作年货了。
黄粄(也叫黄元米菓)是赣南农村自制年货中的上品。因老家人多田少,制作黄粄需要用专门的“禾谷”,平日里连口粮都紧巴巴的地方,哪有闲田种“禾谷”?过年打黄粄成了老家绝大多数人家的侈望。
于是,做炒菓、磨豆腐、熬炒米糖成了家家户户过年必备的三件食品。
母亲每年对制作这“三件”非常看重,如果这“三件”制作成功,色香味俱全,母亲就会笑逐颜开;倘若其中一件稍有暇疵,她便愁容满面,连续几天闷闷不乐。
因为在她看来,这“三件”制作成功与否,是来年家庭诸事的凶吉预兆,万万不可小觑。
制作“三件”当数炒菓最为简单。只需将事先准备好的糯米粉掺入糖和适量的清水和匀,用木制滚筒扇开,打料,切成细条,放入滚砂锅中翻炒即成。
要说简单,也不全然是。糯米粉团的稀、稠度至关重要。稀了,粉条容易粘在一起;稠了,粉条一遇热就开裂,不但外观不好看,裂缝中或明或暗藏着砂子,磕着牙那是常事。
当然,富有人家相当一部分拿来油炸,我家每年炸上两锅浅尝即止,全都改为油炸是我成家以后的事情了。

磨豆腐也算简单,因为其中主要的工序过程由豆腐房的师傅负责。但熬制豆浆用的柴火要各家自备(一桌豆腐需一粪簊),泡好的黄豆也要各家在豆腐坊自行推磨磨好。
我最害怕的就是推磨这营生,不但时间长,而且特别估燥乏味,站在大人旁边一只手扶着磨推把手不停顿地推拉着,一站就得几个小时。
如果磨制的时间轮到深夜时分,你得在豆腐坊里苦苦等待,到位后睡眼惺忪苦苦支撑直至黄豆全部磨完。剩下煮浆、点卤、上格等工序就是豆腐坊师傅的事了。
第二天,父母亲便会用萝筐将搁在木板上还冒着热气白白嫩嫩的豆腐桃回家,烧开油锅,将豆腐切成薄片一块一块放入锅中。
霎时间,片片豆腐便冒着泡泡形状逐渐变大,颜色慢慢转黄。待豆腐全部浮出油面,泡泡消退,母亲便用竹筷将豆腐夹起放置挂在锅边的漏勺里沥干油,再夹至泡好的糖水里,让站在灶台边迫不及待的我与兄弟们率先尝鲜,一饱口福。
煎豆腐何为成功、失败,那时的我全然不懂。如果母亲笑靥如花,那说明今年的豆腐两全其美,即既“喜”(变得大,看起来量多),又“不吃油”(煎炸过程消耗的油相对少些)。
豆腐“喜”但“吃油”的结果,母亲尚可勉强接受;若“吃油”,豆腐没变大反而变小,成色差且翘翘硬,母亲脸上立马乌云密布,久不言语。
看到这种情形,我们兄弟几个知道大事不好,便会知趣地走得远远的,以免遭受母亲莫名呵斥。

制作炒米糖当数“三件”当中技术要求最高。母亲在村里虽是出了名的“拿灶嫂”(意为能干),但每年制作炒米糖时总要邀请数个在她眼中也属能干的邻居上家来帮忙。
此举其实是她心底潜意识用人气来给自己壮胆,害怕万一失手制作失败,会给过年带来诲气。
熬糖花是制作炒米糖的关键环节。先将锅烧热,再将按爆米花数量配比好的糖入锅。用什么样的糖熬制,则看家庭条件差异而不尽相同。
条件好的用的是蜂蜜糖,其次是白砂糖,一般家庭用红糖,生活困难的用的则是蕃薯糖。
糖入锅后先用文火将其慢慢化开,用锅铲不停地搅拌,直至糖全都变成糖花(泡),糖花泛至何种形态才可倒入爆米花,全凭过往经验把握。
早了也叫嫩了,糖花的凝结度不够,爆米花容易散开难以成形切块;晚了也叫老了,则糖花的粘丝结痂导致爆米花互不粘合,一切将前功尽弃。
每次熬制糖花时,母亲便将煤油灯火拧至最大,睁大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锅中糖花形态变化,手中的锅铲一刻不停地搅动着。一旦她认为火候已到,便象征性问问站在一旁邻居,应该可以了吧!
未等邻居回答,母亲迅速将筲簊中的爆米花倒入锅中,操起锅铲奋力翻动搅拌,力图使每一粒爆米花都粘上糖花。最多三两分钟,就可熄火起锅了。
说时迟 那时快。母亲抡起短柄铁勺,将冒着热气的爆米花团一勺接着一勺舀起放入一旁置于矮桌上的木格️中,一个邻居紧按木格以防移动,另一个拿木制滚筒将木格中的爆米花频频拍打压实,再反复滚压平整。
待爆米花温度稍微下降,彼此充分粘结之后,用一木板条作标尺,用菜刀将其划割成规整条状,划毕,拿走木格,第一格炒米糖就大功告成了。
这个时候母亲松了一口气,面带笑容招呼邻居们先歇一歇,自己却连忙拿起明晃晃的菜刀,手脚麻利的将炒米糖切割小块。
“沙沙沙”一阵响声过后,一叠叠厚薄均匀的炒米糖便整整齐地码放在了桌子上,不一会儿就全数被我们兄弟几个风卷残云般的卷入腹中。

母亲制作的三件年货,既是过年期间犒赏全家的美味食品,也是来年招待客人以及饥荒时节主食的最佳补充。
其实,除此之外,它们还有一种更为重要的功能被人们所忽略,那就是作为联络亲戚、乡邻情感的手信使用。
年前、年后走访、回馈亲友,都得用报纸每件包上一包,外贴一小块红纸,用稻草捆扎好,显得既严实又喜庆。
甚至于村里的左邻右舍也互相将自家刚刚制作好某件年货装上一盆送上门去,此举不光是单纯地为馈送,这一馈送过程为主、客营造了坐在厅堂一隅喝着茶,抽着烟,或者斟上一碗自家酿制的黄酒,边酌边拉家常、叙友情的绝好时机。
岁月悠悠,时光荏苒。中国南方农村人过年必备的许多种年货早已从餐桌上,莚席中悄然退出。
个中原因,一是现在人们生活水平提高了,从前那些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的稀罕东西,现在成了平常即可随意享用的普通食物;
二是当今商品极大地丰富了,无论什么年货都可在超市或者市场上买到,不用像以前那样花费那么多时间,人工,来侍弄那些东西了。于是,这年味也越来越淡陌,亲戚、邻里间也显得越来越生分。
这些变化是好事还是坏事?反正我无比怀念儿时围着灶台眼睛盯着锅里猴吃时的感觉;无比怀念儿时过年时亲戚、邻里之间频繁走动,串门时其乐融融的氛围,那种味道真的很好!
庚子年小年日·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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