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炉火》读后
郭少言
雒忱同志消失了几年,谁也不知道他在哪上班?干啥去了?前年的一天我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谈工作上的事情,他只笑着说现在没有上班,我以为他病了,想休息休息。最近突然又冒出来继续他的工作,不同的是,手里多了一本砖头一样厚的书。六月,我拿到雒忱签好名的书,近五百页,54万字。我忽然明白了,雒忱在有限的生命里,舍弃了数年工作,换来了这样一本能枕着它睡一辈子觉的书。他这一辈子必然比我们谁都睡得踏实,这一点让我很受刺激。因为我是一个爱好文学的人,心里也常怀这样的理想。
在我眼里,这是一本开卷有益的历史书,但比历史更好看,有人物和情感的交集,用鲜活的画面讲述着鲜活的历史。从中可以看到陕商发展小史,当然更多的是陕西铜川陈炉镇移民的历史、陶瓷生产的历史。对于爱好历史和地方文化的人来说,它是一本深入浅出的好读物。至少我之前没有看过关于陈炉这么厚重的历史,应该是填补了一项学术研究的空白。借用一句话“要想了解一个国家,就去读他们的小说。”要想了解铜川的陈炉就去读这本书吧。
但这本书更重要的意义是做为一部文学作品、长篇小说而存在。历史只是文学的背景和小说的附产品。尽管本书第一页明示“本故事纯属虚构”,我还是认为,作为铜川陈炉人,雒忱在写自己祖先的家族故事。他截取了三代人一百年的一段历史故事,自古乱世出英雄,小说的历史背景是一个动荡乱世,东三社与西八社之间的商业利益之争,河西土匪对陈炉的数次蹂躏,抗日救亡的民族危难,百年乱世将这三代人的故事演绎得跌荡起伏,各色人物粉墨登场,更具戏剧性。在这样的背景下,人物必然被强推到矛盾之中,并在矛盾面前做出选择,这种选择了然个性与价值观、生命观的不同,使人物的行动具有张力,并以此推动故事的发展。这种选材、写法、人物与故事的处理,是中国“传奇小说”的传统路子,本书又加入许多对历史的阐述。
地方风情与人物描写很到位,立刻就能将人带入到那个时代。我发现无论男人、女人、小孩子、东家、雇工都那么懂事、讲理、讲义,而你觉得这一切又是合情合理的,他们共同呈现着陈炉一方的传统民风。除了无恶不作的河西人,找不到真正的反面角色,河西人也只是一个笼统的反面形象,甚至只承担着一个历史背景的任务。矛盾冲突似乎来自本是同根生的乡民们面对新情况的观念冲撞,以及命运在乱世中的无常。
我真正享受这部长篇的是那些刻画入微的细节描写。例如,封赞化新婚后的第二天,新妇看到他被狼咬过的半张残破的脸,那种幸福之后的震惊和绝望,以及冷静之后的默然接受,谨守妇道安于命运的勤劳隐忍……这个细节再次印证了这方土地上的纯厚民风,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还有陈炉镇一大早苏醒过来,镇上的瓷户如何起床、洗脸、用隔夜的残茶漱口,开始一天的营生,写是活色生香,一气呵成,如一轴《清明上河图》的民俗画卷徐徐展开。
我还喜欢第十章陈炉的社火民俗那个章节,原汁原味的民俗活动将人物巧妙地串连出场,并在表演中展开矛盾和故事情节。对民俗与历史渊源的描写与故事的进展融为一体并非易事,它需要不断插入、打断一个进行中的场景,去引入一个人物。比如郭金山的出场,从他的少年时代介绍起来,到他如何洗心革面重做人,并讲清了他目前性格形成的根源,他们夫妇对女儿之爱之珍惜的根源。如此大段的插入必然会打断原来故事的线索。但此书人物众多,重点人物要隆重详尽地登场,主干故事线上必然不断地生长出旁枝别系。这种阅读的体验,让我想起小时候读《一千零一夜》的感觉,故事套着故事,读到最后一个故事的时候,我常常忘了前面主要讲的是哪个故事,常常要翻到前面去再复习一遍,那是一种奇妙的阅读体验,毫无疑问,这种结构是被广大读者认可的,不然如何能流传如此之广。《百年炉火》人物之多,人物牵涉的故事之多,使结构一个长篇成为一个浩大的工程,我一边读,一边想像着雒忱先生为这些人物的出场伤透了脑筋,摆在这儿不行,影响另一个人物的故事,摆在那儿又会中断一个场景,在场景之前出现?还是插入场景之中?还是在场景完成后补述人物?当然,我并不知道作者是如何创作的,这只是我自己的想像,说不定作者只是率性洒脱地一气呵成,并不为结构所累。关于这个法门一定要专程请教作者本人。
在第五章的开头就交待了雒武一生的四件大事,使后面的情节没有了悬念,这一点我不能赞同,我认为作者失去了一个机会去细细地铺垫故事,达到最终那一刻令人震惊的效果(显然,这是被好莱坞电影培养的阅读习惯)。但是,也许作者另有用心,因为传统文学中也有类似表现手法,比如《红楼梦》几乎是故事开始的时候,宝玉在秦可聊房中做梦,警幻仙子就交待了红楼十二钗的命运,为全书奠定了悲剧的基调,虽未说出这十二人的名字,提前暗示结局,让人物更具宿命的味道。这种写法在传统名著中不乏出现,如莎翁的《麦克白》开头就是对麦克白命运的预言。而《俄底浦斯王》的主题就是人物如何逃离宿命却最终被宿命俘获。人对命运的无奈抗争自古就是文学作品表现的主题,在这一点上,作者仍在遵循文学的经典规律。作者在第五章就交待了雒武被活剐的结局,之后再看这个人物的行动,有种宿命的悲凉。因此,雒忱的小说是将悲剧命运凌驾于故事性之上的,作者试图提供给人们的比娱乐性更多。
尽管有许多可爱的细节让我享受了阅读的乐趣,但我不能忍受的是,梅瑞聊对丈夫关于陕商发展历史的一大段说教。这段陕商发展史好像浮游在故事之外,把一名现代学者的论述附会给一名百年前的小娘子,尽管这位小娘子知书达理、博览群书,但她并不是全知全能的上帝,能以大历史的眼光府瞰整个陕商发展史。比起牟松堂对少年雒武的说教,梅瑞聊的说教显得更不合理。因此浮出一个问题:历史背景如何灌入小说故事中?《三国演义》是个范本。
显然,比起作者潜心数年的研究,我仅仅花了几个下午去阅读小说,在这个领域的所知所得不可能与作者相提并论,希望我的这一点浅陋的认识能得到作者的谅解。
禁止转载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