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号台风如期而至。
袁士根是期望九号台风能如期而至的。袁士根知道九号台风来临之时,才是他那血淋林的已被肢解为多块的碎尸得以走出一只只黑塑料袋之际。袁士根这时是个死人,但阴魂不散,四处游走。当然,阳光也好,风雨也好,对于袁士根而言都不存在,阳光和风雨只是留给活着的人。
九号台风一登陆,江海市顿时迷失在一片风雨中,疾风裹挟着骤雨,半空中即升腾起浩渺的雨烟。一簇簇大树折下腰来,不甘心地还想再次挺直腰身,就被一阵紧似一阵的风摁住动弹不得,只剩下一片片树叶在风中瑟瑟撕落,倏忽即被吹得没了踪影。街道上,车辆惊恐地鸣叫,如注的雨幕中只能依稀看见车灯闪烁,来不及躲进屋内的人们在路上仓皇遁逃,全力以赴地奔向最靠近的避风场所。被吹起的各色杂物在雨幕中穿行,一两块广告牌被风卷起,挣脱开固定物,惊慌失措扑将下来,惹得躲在屋檐下或室内的人们一阵阵惊呼。
袁士根来到顾警官办公室,他期待着顾警官办公桌上的电话赶紧响起,他很庆幸自己的尸块已被抛下古道河,正在奔涌的河水中跌跌撞撞地飘远。他不认识顾警官,但顾警官的名号他知道。顾警官腰间盘突出发作,留在办公室充当值班人员,其余人员基本都被派出,进行一线抗灾救援。顾警官站在窗前,手指上夹着一根烟,想看看外面的景象,无奈窗户上如瀑布一样的雨幕完全阻挡了顾警官的视线,顾警官暗暗叹道,好家伙,这台风,阵势够大!
电话响起。顾警官拿起电话,电话里尽是台风呼啸的声音,小徐的声音努力地透过台风的呼啸传来:“顾队,古道河边发现几包碎尸,正在打捞。”“小田在不在旁边?喂,喂,”顾警官大声地喊道,“通知小田让她回来值班,我这就过去。”顾警官穿上雨衣,抻了抻腰,再把有点发麻的左腿用力向外伸了伸,走出办公室。
古道河始建于宋代,西联长江,东通黄海,历来是一条内河黄金水道。九号台风的来临,让古道河一改往日的温文尔雅,波浪汹涌起来。顾警官来到河边,小徐正拎着一个黑塑料袋向河边堆放在一起的几个塑料袋艰难走来。小徐喊道:“顾队,又一袋碎尸,应该是一个人的。”顾警官打开其中一个塑料袋,粗略地看了看,确认是人的碎尸。小徐说:“还没发现脑袋。”“那赶紧继续找,带几个人分开两头都找找,河对岸也要找!”顾警官大声命令道。他知道在这样的天气第一时间尽可能搜集到完整尸体的重要性,而这样的机会可能也就一次,稍逊即逝。
顾警官左右看看古道河,河面上除了跨过两岸的桥,什么都没有。九号台风警报发布后,河道上即已禁航,尸块不可能是船上抛弃的。在离发现尸块地点不到不到500米处是一座桥,这座桥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彩虹桥。彩虹桥的命名缘于此处河道宽阔,两岸柳树成荫,该桥在一片绿色丝绦中飞架南北,恰如一道彩虹,给这条流淌了千年的古河增添了一种古风遗韵的典雅,以至于此处成为江海市的一处景点。而现在在这座桥的不远处,出现了装有碎尸的口袋,抛尸的地点会不会就是彩虹桥?顾警官估摸着河水的流速,说不定抛尸的人正离开彩虹桥不久。想到这里,顾警官心头一紧,赶紧大呼:“小徐,小徐,你带人赶紧撤回,到彩虹桥截住可疑抛尸人员,辅警继续两岸寻找剩余尸块。”顾警官说完,拔腿即往彩虹桥冲去。
风丝毫没有歇一歇的迹象,顾警官拖着隐隐作痛的左腿,顶着风努力地跑着,不一会便被小徐带着的人超过。顾警官看着小徐跑到前面,叮嘱道,“分两队,南北两路同时追踪,路上的人员一律截住盘问。”“放心吧,顾队,我和小徐分开带队盘查”,赶上来的小田努力地大声喊道。顾警官看到小田,有点诧异,问:“丫头,你怎么回来了?”小田被风吹得眯起眼,侧脸喊道,“没事,放心吧,顾队,值班有人的。”顾警官在风里笑笑,心里暗骂,这死丫头!小田是刚从警官大学毕业的,到顾警官刑侦组还没多久,但小田脑子灵,加上女孩子特有的心细,顾警官挺看好小田。
顾警官站到彩虹桥上时,桥上只有他一人,他背着风扶着桥栏杆,有些气喘吁吁。顾警官预测,小徐和小田应该是一无所获,而且即使调取彩虹桥附近监控也无从获知抛尸者,在这样的风雨中,根本不可能有清晰记录。尽管如此,顾警官还是期望小徐和小田能带回来一点讯息。顾警官看着桥下流淌的河水,想到正是因为九号台风的预报,市委都做了抗灾预案,古道河两岸才有了巡查,这才有了抛尸被迅速发现。那么凶手也一定是根据台风预报而计划好抛尸方案,甚至是杀人后就在等台风的来临再抛尸,就像今天这样的风和雨,如果不是及时发现,指不定这尸块会飘到哪里,说不好都会流入大海,那真的不知什么契机才能让这起凶杀案浮出水面。想到这里,顾警官有些觉得这也许就是天意,把这起凶杀案送到自己手里。命案必破,使命必达,顾警官想到这句话。
如顾警官判断的一样,不仅小徐和小田一无所获,而且在古道河两岸继续寻找尸块的也没有任何发现。顾警官有些不甘心,重回河岸,让大家背对着风站成一排,稍微挡着点风,然后把尸块一块一块地拼凑起来。这是一名中年男子,身材魁梧,体型彪悍,现有尸块上无明显外伤痕迹,未有头部和两手以及其余部分尸块。死者的衣服被剪成小块,随机和尸块分装在各个塑料袋里,上衣是一件浅白色阿玛尼高级商务衬衫,裤子是藏青色古驰羊毛西裤,内裤则是一件普通的不知名品牌。衣服几乎被血染透,血渍已经凝固,在雨水的洗刷下,衣服上已凝结的血渍洇出的血水迅速流走。从现有的尸块来看,死者应该死于最近一两天内;而赶在台风来临的今天抛尸,凶手是经过策划的;致命伤应该是在头部;能识别死者身份的头部和手掌未能发现,应该是凶手刻意隐藏了,顾警官脑中急速地形成这些判断。
袁士根看着自己残缺不全的尸块,有些难过,有哭喊的感觉,但流不出泪,也喊不出声,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顾警官,他甚至有点想乞求顾警官,无奈顾警官看不到他任何半点。袁士根想到自己在被杀的那一会也是哭喊无人应的,甚至跪求饶过一命也无济于事。那只斧头砸下来的时候,带着一股阴森森的冷风,他作为人的意识瞬间什么都没有了的时候,他听见头盖骨迸裂和脑浆飞溅的声音,之后他就只能看着自己被肢解,像猪一样被宰割。他听不到人类的任何声音,但人类心里的任何想法他都感应得到。
那是一间乡村的二层小楼,小楼的院墙外面就是一条省级公路。院落虽不似别墅那样俊俏雅致,却是模仿过去大户人家的风格。朱红色的院墙大门上,一对青铜瑞兽门环,大门两侧一对石鼓门当,院内一块水泥空场,水泥地面被打磨过,平整光滑。小楼正面外墙墙裙是大块釉面见方青黛瓷砖,上面则是小条浅白瓷砖,二层阳台全封闭,透过玻璃能看见里面挂着的窗纱。小楼显得单薄,与院墙风格有些不搭,尤其是横贯小楼东西无精打采地低垂着的有些杂乱无章的电线,破环了整体的完整,让这个尽力表现出豪气的院落显得俗气而没落。小楼周边没有其余人家,公路上不时驶过的车辆扬起的微尘悄无声息地覆盖着小楼,整个院子似乎只能以无奈的姿态存在着。有时候存在只能是存在的证明,而无法诠释存在的意义。
袁士根就是在这个小楼的二层被杀害的。所以这个时候袁士根看着顾警官摆放拼凑着自己的尸块,很自然地就回到这座小楼看看,他知道顾警官他们是不可能找到他的头和手的。
顾警官有些不甘心地望望风雨中的小徐和小田,叹口气,摆摆手,说:“收拾收拾回吧!”
天完全黑了下来,台风仍在肆虐,江海市似乎成为风雨中的一叶扁舟,袁士根的幽魂则在其中飘忽着。
(注:《九号台风》首发于《三角洲》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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