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人中间不愿渴死的人，
必须学会从一切杯子里痛饮。
在世人中间保持清洁的人，
必须懂得用脏水也可以洗身。
前言
尼采形而上学研究一直是尼采研究中一个有争议的领域。争论集中于：尼采的思想批判是指向形而上学的，但他的学说本身却又充溢着形而上学特性。有学者认为：“他（尼采）在重建一种作为世界总体解释的形而上学的同时，扬弃了那种作为终极真理体系的形而上学。” 这一观点 非常具有代表性，值得进一步讨论。在将尼采形而上学系统分为三个层次之后，所谓作为终极真理体系的传统形而上学，在后两个层次，即超人和 永恒轮回中依然可见踪影，可以认为《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时期的尼采，充满了自相矛盾的思想，却也因此，在一种否定与肯定参半的复杂性中，完成了形而上学的重构。对尼采形而上学这—复杂性的认识，在后现代主义的继承与批判中最为明确地显现出来。以往研究者，即使认识到了尼采的形而上学重构，也仅是集中于权力意志进行论述，对超人与永恒轮回思想关注不足，没能 认识到这三种思想是尼采形而上学紧密联系的不 同层次，必须进行递进式的研究。本文选定《查 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研究尼采形而上学，是一个有利的切入角度。主要有以下方面的基础:
这部著作充满批判性的内容，主要针对的是传统形而上学，这是尼采形而上学的基础，唯有明确传统形而上学中可批判的地方，才能在批判的基础上提出新的观点，进行新的建构；第二，这部著作以伦理学为主要内容，而伦理学，至少在传统哲学 中，必然以一定的形而上学为基础，这就提供了一种反溯的可能，即在伦理学的表象中反溯其形而上学本质；第三，如前所述,只有在这部著作中提出并具体阐释超人与永恒轮回思想之后，尼采的形而上学重构才真正完成。
‘‘人为了不自杀才创造出上帝。这可概括迄今为止的世界史。” 陀思妥耶夫斯基这句话可能略为极端，但至少这句话可以改为：“人为了不自杀才创造出上帝。这可概括迄今为止的虚无主义与形而上学历史。”虚无主义与形而上学总是难以分隔，他们之间的关系却不是简单的产生与被产生，尼采的形而上学更是与虚无主义密切相关,加缪在《反抗者》中进行过系统论述，此处不再赘述。形而上学一直是一个难以统一的概念, 有“物理学之后”、唯心主义的、马克思主义的等各种解释。在我看来，形而上学有三个紧密相连且递进的层次:一、利用抽象思维试图为世界及其生成变化概括出一种本质或基础；二、阐释或者建构人类主体性;三、寻求一种时空超越性慰藉。第一层次是基础，是形而上学的根基,甚至在传统意义上被认为是哲学的开端。第二层次产生于第一层次之后，即相信自己可以清晰地认识和把握世界，相信人类可以掌控存在，人生值得一活，人具有主体性地位。第三层次是形而上学的最深层次,是传统形而上学的‘‘力量”所在，对生命苦痛与短暂的难以忍受促使人们在前两个层次的基础之上，寻求一种超越当下短暂时空的慰藉,灵魂不朽、往生天堂、机械的永恒轮回等都是具体的表现形式。尼采也正是在这三个层次上，批判而后重构了形而上学。
一、作为形而上学基础的权力意志
权力意志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主要作为伦理学内容出现，作为宇宙观的也就是形而上学的权力意志当然是在《权力意志》中被具体提出与论述。权力意志最出色的阐释者是后现代主义的代表人物吉尔•德勒兹。在《能动与反动》中，德勒兹从身体入手，认为支配和被支配的力之间的关系界定了一具身体，随后又将力区分为低级的反应的力和统治的能动的力，并讨论了力的量与质。德勒兹引用了尼采解释权力意志最重要的一段文字：“力的胜利概念一我们的物理学家用它来创造上帝和世界一仍然需要完善;必须把一种内在的意志赋予它，我把它称为权力意志。” “权力意志因此归属于力，然而这种归属却是通过一种特殊的途径：它既是力的补 充又是某种内在于力的东西，它不是作为属性归属于力。权力意志就是力的系谱学因素，它既是区分性的又是起源性的。” 我们认为这 在一定程度上是单子论和泛灵论的结合，却尽力避免着机械论、形而上学抽象和神秘主义倾向。 莱布尼茨认为，物质的本质属性是力而不是广延， 物体则是各种力的复合体,各种各样的力被称为形而上学的单子，它们是不可分割的单纯的实体， 既真实又实在，既不能产生，也不能消失。莱布尼茨还认为单子具有某种“知觉”和“欲望”，只不过在某些单子中不够清晰，这种观点已然包含着泛灵论或称物活论的倾向，尼采则在权力意志中将泛灵论突出化。泛灵论认为万事万物中都存在一 种“灵魂”，而不只是单纯的物质存在，这种观点本身神秘主义倾向十分明显，尼采则在权力意志中通过力的概念减少这一倾向。然而尼采最终必然是拒绝莱布尼茨的，因为莱布尼茨的单子论与预成论相结合，认为每个单子都带有一种内在的必然性，拒绝所有外在影响，自身决定一切演化。 尼采的权力意志突出强调着各种力之间的关系与 影响，同时坚定地拒绝任何形式的目的论。
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权力意志集中体现于《超越自己》一章中，“只有在有生命的地 方，那里也才有意志：可是这并非追求生存的意志，而是一如我所教一追求强力的意志！对 于生活着的人，有许多东西比生活本身还具有更高的评价;可是从这种评价本身的嘴里说出的却是一追求强力的意志!” 意志不再是如叔本华所认为的盲目地追求生存，而是求强力求解放， 甚至为求强力愿意放弃生存。权力意志就这样成为解释和评价人类历史的基础，一部强者与弱者的、征服与屈从的、斗争的、生成的历史。权力意志反对传统形而上学的抽象，通过与力的结合，以及在诠释作用之外加入评价作用，这其实是在重构形而上学的抽象方式，在一定意义上也是康德式的。康德在形而上学史中同样具有转折性的意义，他的思维方式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尼采。康 德著名的先验逆推，改变传统线性的思维方式，最终成功地在哲学中引发了‘‘哥白尼革命”，即得出 “知性为自然立法”的观点。尼采权力意志观点的成型，一种批判后的重构,也是这种思维方式的体现。权力意志受康德影响的另一点体现在力的综合中，综合概念是康德哲学的核心，尼采则将它应用于权力意志，确立为对立的力的区分性和起源性因素。
权力意志使身体而不是灵魂成为新的“自我’，“我的弟兄，在你的思想和感觉的背后，有一个强有力的发号施令者，一个未识的智者一他名叫自己。他住在你的肉体里，他是你的肉体。” 权力意志成为尼采重构人类主体性的基础，也就过渡到了形而上学的第二层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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