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

作者: 数元 | 来源:发表于2020-06-27 23:24 被阅读0次

    “快跑!房子要倒了!”

    我在睡梦中被妈妈叫醒,没来得及穿上衣服,便和哥哥一起被妈妈拉着手冲出家门。外面正下着雨,什么也看不见,我光着脚站在湿漉漉的地上。妈妈拿一块布罩在我和哥哥的头上。

    “他爸,赶紧出来,不要管东西了!”

    爸爸还在屋子里,想尽量把值点钱的东西抢救出来。我们已经听到了房梁断裂的声音,我和哥哥急得大喊,“爸爸,快点出来,房子要倒了!”

    爸爸抱了一个收音机跑了出来,那是我们家唯一的电器,据说毛主席去逝的时候,全村人都守在这台收音机前,听到了那个令人悲痛的消息。

    我们还没来得及埋怨爸爸,房子便轰然倒塌了。

    爸爸嘶吼着想冲上去,妈妈拼命拽着他的手,带着哭腔喊着,“你不要命了?”

    虽然房子里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但那也是我们的全副家当啊!

    那时我还在读小学一年级,家里并没有什么积蓄。房子在那个雨天塌了,我们全家搬到了叔叔家。叔叔家很小,我们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地方,搭了一个门板做床。

    对一个四口之家来说,这张“床”显然有点挤。但是,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却并不觉得。反而,和爸爸妈妈挤在一张床上是一种别样的幸福。

    但是,这样的幸福并没有持续多久。爸妈带我去了一趟大姨家,然后,他们就独自回去了。

    记得当时我哭闹得很凶,但是没有用,看着远去的背影,我很快就接受了现实。

    大姨家离我们家不是特别远,骑自行车差不多一个小时可以到。但是对于当时的我而言,却像隔着千山万水。从此,我便学会了等待。

    大姨家有三个孩子,大表哥在一家马铁厂工作,大表姐不知道当时是否在上班,因为很少看到她,只有小表姐是在村里的玻璃厂上班,她跟我关系最好,经常照顾我。

    姨夫是个退伍军人,曾经上过朝鲜战场,但没有打过什么大仗战争就结束了。姨夫也很少在家,但每次回来都会给我讲几个故事。

    说到讲故事,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大姨家隔壁的一位老爷爷。我叫他“南京”,因为大家都这么叫他,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的真名叫什么。

    南京和我是忘年交,因为我们一起看过西瓜田。

    大表哥有一块西瓜田,旁边搭一座简易的茅草房。村子里有好多这样的西瓜田,但是有这样的茅草房不多。

    我住在大姨家的一个主要任务就是看西瓜田。每天早上,我独自一个人赶到西瓜田。大表哥就在茅草屋里等我,白天我接替他看西瓜,到了晚上他再来接替我。

    小表姐会在中午的时候给我送饭过来,有时候会和我一起吃,有时候会叫我回去吃,吃完了再过来。其他时间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村子里有很多人都种西瓜,西瓜田一块接着一块,连成一片。有时候我就想,大家都种西瓜了,那谁来偷西瓜呢?

    虽然,我也听到过各种偷瓜的故事,但整个夏天都没有碰到过一次。也许,这就是我的功劳吧。

    附近的几块瓜田都没人看,刚开始还来几个人站一站,后来就基本上没人来了。

    我想,可能是因为我比较负责任,从来不离开瓜田。不像住在隔壁村的小姨家的表弟,他比我小一岁,曾经也被表哥叫来看过瓜田,但第二天就逃回家了。

    从此以后,我在一众亲戚当中是出了名的懂事。但是,我不“懂事”也不行啊,因为我不能像小表弟一样跑回家,尽管我也很想这么做。

    我的确也尝试过一次,我一个人偷偷地跑到村口大马路上,沿着马路走了很久。但是,最终我还是放弃了,又一个人回到了茅草屋。不是因为不认得路,而是怕大姨会担心。

    就这样,孤独陪伴了我几天,直到有一天,忽然听到有人在叫我。

    “小孩,过来!”

    我循声望去,在隔了几块瓜田的地方也有一处茅草屋,那儿站了一个老人家,正一只手摇着遮阳帽,一只手向我招呼着。

    我迟疑地走了过去。

    “是桂英的外甥吗?”

    桂英是我大姨的名字,我点了点头。

    “你在帮你表哥看瓜田吗?”

    我又点了点头。他“嗯”了一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

    “你喜欢看书吗?”他突然问我,一边转身走进茅屋,从一张简易门板床上拿起一本书。

    我贪婪地伸长了脖子,两眼像探照灯一样地搜索着书名,《说唐全传》。

    这时候,是什么书已经不重要了。对我而言,只要是一本书,那就像现在孩子的手机一样,可以使我无比快乐。

    我使劲地“嗯”了一声,嗫嚅着问道,“爷爷,能借给我看看吗?”

    “拿去吧!”他把书递给我,爽朗地笑起来。

    我接过书,甚至来不及说一声谢谢,便转身跑回了自己的小屋。

    从此,我有了自己的乐趣。

    老人家并不是每天都来他的茅屋,但是每次来,他都会到我这儿坐坐,问问我书看得怎么样了,跟我聊聊书里的故事。

    我们很快便熟识了,他就是南京。每天晚饭后,他都会搬一张凳子到大姨家的院子里纳凉。是他培养了我晚上听故事的习惯,在他之前,还没有哪个大人给我讲过故事。

    听故事是会上瘾的,南京不在的时候,我只能缠着姨夫给我讲,但姨夫很少在家。回家后,我也让父亲给我讲过几次,蛋子和尚的故事就是他讲给我听的,我一辈子都记得,但也只有这一个故事了。

    南京肚子里的故事很多,徐文长的故事,阿凡提的故事,杨家将、岳家将。一到晚上,大姨的院子里就成了我的故事乐园。

    每天刚吃过晚饭,我就盼着天快点黑。这时,表哥会切好西瓜,南京会准时出现在院子里,而我会搬张小板凳坐到南京旁边。

    白天读书,晚上听故事,这就是那个夏天我的快乐时光了。

    南京不光肚子里的故事多,家里的书也很多。每当我读完一本书,他就会把我带到他家里,去看他那个小箱子,里面至少有几十本书,随便我挑。

    我很诧异,一个农民家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书,我在其他人家里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多书,而且全部是大人们所说的闲书。

    后来,我听姨夫说,南京以前也是一个军人,只不过他是国民党的一个军官。解放后,他没有去台湾,而是偷偷地跑回了老家。

    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他家被抄了,但是这一箱书被他保留了下来。他老婆也在那个时候去世了,他也没有孩子。难怪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他的家人。

    那个夏天,在南京的陪伴下很快就过去了。

    等我回到家的时候,房子已经差不多修好了,全家都搬回了自己家里。我听哥哥说,家里借了很多钱。

    后来,每年过年,我都会去大姨家拜年,但是都没有机会看到南京。姨夫说,南京每年过年都会离开家乡,谁都不知道他是去哪里过年的。

    6年后,我上了初中。家里的债基本上还清了,院子里的花一茬一茬地开得很旺,可是每年夏天我都会怀念起那个星空下的故事乐园。

    又一个西瓜成熟的季节,我学会了骑自行车。我决定亲自去探访一下那个在我最孤独的时候给了我最凉爽的夏夜的南京。

    我直接骑车来到了南京家。可是,让我非常失望的是,门锁着,门槛上长着一丛青草。我在门口一直逡巡着,希望忽然碰到从田间回来的他。

    我在脑海里构思着“偶遇”的场景,他还认得我吗?毕竟,我的个子已经长高了不少。他应该没什么变化吧?我暗自推测。

    天快暗下来了,我决定到那块“西瓜田”里去找他,但他并不在那儿。我只得沮丧地来到大姨家。

    大姨看到我,很是惊奇。可我并不想留下来,我小心地收起失落的心情,跟大姨打了招呼,找了个理由准备打道回府。大姨忽然叫住了我。

    “刚巧,这里有些东西,你可以带回去。”

    “有些东西?”我很诧异,我会有什么东西落在大姨家呢?

    大姨转身进屋抱了一个箱子出来,我看到那个箱子,脑子突然嗡得一声。

    “这是什么?”我强作镇定地问大姨。

    “这是南京给你的书,他说只有你用得上。已经在我这儿放了一个月了,刚好你来了,可以带回去。”

    “南京呢?”

    “他在一个月前去世了!”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缓缓地转过头去,不让大姨看到我禽满泪水的眼睛。

    回到家后,我把自己存放了五六年的储钱竹筒给打开了,用全部的钱去镇上买了一幅书架,然后恭恭敬敬地将那些书整整齐齐地排放到了书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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