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無常·喜宴

作者: 庄深沉 | 来源:发表于2018-05-20 01:03 被阅读758次

    很高兴那些回忆终于不再困扰你。

    人生如梦,
    夜梦为真。

    莳菇

    这一路过来,脚步越来越轻,记忆越来越模糊。

    原来是真的,过往的种种会像放电影一样,一幕一幕闪过,闪过之后就真的不会再记得了。

    这种感觉越是强烈,莳菇越是知道自己要抓紧了。

    不记得自己是走了多久,身上依然还是湿透,头发湿哒哒地滴着水,身后的路上,鞋子的水印一个一个消失不见。

    莳菇是聪明的女人,这个时候的她已经开始有点明白了。


    这是个典型的南方小城,市中心唯一的商场已经亮起了霓虹灯,上学必经的小巷子里,烤串、煎饼、炸鸡店的小贩们已经把各色食材摆放整齐,等待放学的学生。

    莳菇有点着急,她抬起左手想看看现在几点,发现手表停在了八点二十分。她又迅速地抬起右手,鲜红的编绳手链还湿哒哒地挂在手腕上,莳菇稍稍松了口气。

    身后突然响起钟楼的钟声,“铛—铛—铛—铛—铛—铛—“——六点了。

    回过头,这座年老的钟楼有了翻新过的痕迹,不过钟声却依旧如回忆中那样沧桑悠扬。

    空气里,有说不出的熟悉味道。

    “还是回来了啊。”莳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喜宴

    就像大部分的喜宴一样, 富丽堂皇的宴会厅入口左侧摆放着巨幅婚纱照,照片上的两位主人公则在另一侧迎接宾客,笑得和别在胸口的假花一样得体。

    莳菇已经渐渐适应了自己此时的状态——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在指引着她,把她带到这场富丽堂皇婚宴的入口。

    可是等到莳菇真正走近喜宴的门口,看到那张脸的时候,她还是禁不住立刻躲到了入口外面。

    那些电影般的片段就这么毫无征兆地齐刷刷地闯进了脑海——
    巷子口一起吃过的肉串;
    坐在钟楼下看着雨过天晴的彩虹;
    一起轧过的马路;
    那个分手的路口……

    莳菇一时间举足无措,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看到这些画面就意味着无法再想起来,可是她打心里不愿意这样。

    無常

    “你走了好远啊。”耳畔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莳菇的回忆。

    她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水,回过头,“呀!”

    莳菇惊得后退了一步。

    眼前的两个人,一黑一白,一高一矮。
    矮个子的男人戴着一顶黑色礼帽,穿着黑色西服套装,里面搭配着黑色衬衫,衬衫衣领一角用银线绣着“天下太平”四个汉字,黑皮鞋黑袜子,皮肤也黝黑,一脸凶相,礼帽下的头发油亮光滑。

    他旁边的高个男子看上去只能算是个少年,皮肤白皙,嘴唇也多少血色,一身白色戏服扮相, 戏服边缘有着黑白交错的流苏,袖口上用黑线绣着“一见生财”四个字。少年此时倚着身后的栏杆, 低垂着头。

    这俩人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但是周围来来往往的宾客却好像完全没注意到他们。

    矮个子的黑衣男一脸严肃地上前一步,莳菇全身都紧张起来,谁知黑衣男子右手摘下礼帽,缓缓鞠了一躬,直起身后硬生生地笑了一下说:

    “你好,我是范无救。”

    黑衣男子说着转过头,指了指身后的白衣戏服少年,“这是我的徒弟,姓谢。”

    “同事。”白衣戏服少年头也没抬,纠正道,“我是他的同事。”

    “呵呵。”黑衣男子有点尴尬地笑了笑,“他刚来,有点不好意思。”

    莳菇被突然出现的两人吓得不知所措,一时无言以对。

    “张小姐,为了找你,这一趟真是不容易。”黑衣男子恢复了凶脸说道,“没想到你一个人能走这么远。不过话说回来,我也好久没有加过班了。”

    莳菇好像明白黑衣男子在说什么了, 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嗯......隐隐有个感觉带着我,就一路过来了......”

    “能理解,能理解。那我们要不要抓紧点时间?”黑衣男子问,“其他人都已经过去了,我们也得快点儿了,过了时辰就麻烦了。”

    莳菇默默不说话,转过身,呆呆望向喜宴入口那对依旧笑得灿烂的新人。

    “张小姐,时间确实有点......”黑衣男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莳菇打断了,“真的会喝孟婆汤吗?喝完就会忘记前世的一切?”

    “这是肯定的。要过奈何桥的话,汤是必须喝的。”黑衣男子耐心解释到。

    身后的白衣戏服少年突然抬起头,有些困惑地看向黑衣男子, “是这样吗?”

    黑衣男子皱着眉回过头,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又回过头神色如常地看着莳菇, 说:“赶紧走吧。”

    一行三人准备上路。

    “诶,你能不能帮我个忙?”莳菇突然停下了脚步,看着身边的白衣少年问道。

    寿衣店

    这家寿衣店开在城东老城区的一条小巷子, 店里杂乱地放着一堆堆颜色扎眼的纸人、纸钱。

    寿衣店的老板让人看不出实际年纪,鼻子上架着一副圆边茶色眼镜,虽然双鬓有些斑白,但看起来精神矍铄。

    “你注定孤单。”老板仔细端详了面前男子的左手掌接近三十秒之后,这么对他说。

    “是因为,越掌大,越孤单么?”男子问。

    老板缓缓抬起头,从茶色镜片上方凝视着男子,说: “能正经点儿么? 你五行缺水,命里带风,注定是要一生漂泊的。”

    青年男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问道: “我是一名导演, 原来我的命......注定这么文艺?”

    “你的手相异于常人,断掌已然断得颇为奇特,掌纹看似平缓舒张,却暗藏锋芒,敏感却又理智,性格难以捉摸。漂泊一生,孤独终老,在所难免。唉……”

    “那还有救么?”

    “有。”

    “怎么救?”

    “左手戴上我这条檀香木串珠,并且从此以后穿上这条黑色羊绒秋裤。檀香木克风,黑色属水,能不能逃过此劫看你造化。”

    “嗯。”

    “总共 102.5,现金、支付宝还是微信?”

    “现金,秋裤是真羊绒的吧?”

    “嗯,不保暖你过来退。”

    话毕突然有阵阵阴风吹来,店门口上方的铜铃响个不停,柜台上的罗盘指针不明方向地乱指。

    老板抬起头,表情严肃,抓起钱塞到兜里,几乎是推着青年男子出了门。

    然后转身,关紧店门,熄了灯,点燃了店里侧墙边上的两只蜡烛,又从柜台下面拿出来一只纸包。

    老板刚拿着纸包直起身,两个黑影已经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一黑一白。

    “今朝这趟晚了嘛。”老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道,一听就知道是江浙一带的先生。

    “有个女人, 一直从北边过来这里, 找了好半天, 差点误了时辰。 喏, 刚带走。”黑衣男子说着把帽子摘下来,放在柜台上。

    “哦哟, 当今还有执念这么深的, 不容易的哦。 ” 老板有点惊讶, “现在男男女女之间的事情真的是讲呀讲伐清。”

    “嘿嘿。”黑衣男子听到老板的话,突然笑了一声,说道,“老赵, 你是跟不上时代了。”

    黑衣男人边说边打开柜台上的纸包,从里头拿出一件纸做的白色西服,翻来覆去看了看,点点头,“啧啧,这手艺!”

    又拿出一双纸做的白色皮鞋,黑衣男把它递给一旁的白衣少年。

    “试试看,合不合脚。”黑衣男子一边说一边继续掏着纸包,“你来得匆忙,制服今天才做好。你试穿一下,如果有不合适的地方就让老赵再改改。以后呢,你就不用再穿这身戏服了。”

    “长得倒是秀气。”老板把茶色眼镜往下拉了一拉,仔细看了看烛光里的白衣戏服少年。

    白衣少年弯下腰, 把脚伸进纸鞋里,鞋子慢慢变成了一双真皮鞋,低调的哑光白,大小也正合适。少年心里也挺喜欢,抬起头朝着柜台边的两人看了看征求意见。

    “喏。”黑衣男子又递过来一个东西。少年接过来,是一个纸做的老式卡带随身听,插着一副纸做的耳机, 随身听里竟然还有一卷纸做的卡带。

    “你按播放键就能用了。”老板话语里透着骄傲, “旁边是录音键。”少年欣喜地看着黑衣男子。

    “这是孟婆以前用的,我让老赵修了一下,现在跟新的一样的。”黑衣男子说。“我看你带过来的那个不是坏了么。”

    “收听广播的功能是不能用了哦。”老板插了一句,“实在修不好。”

    喜宴外

    “为什么我都记得?”白衣男子问。

    ——“你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白衣男子穷追不舍。

    ——“以后你就懂了。”

    “为什么那个女人记忆都快没了,还能走这么远,找到喜宴?”

    ——“你永远想象不到人的执念有多么强大的能量。 人世间的欲望与挣扎往往也是因之而生,因之而灭。”

    “......我想吃汉堡王。”

    ——“我也想。你想吃什么口味?”

    “19块那个,不用加大。”

    ——“好的。”

    化妆室

    喜宴快接近尾声了,酒味和人声掺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奇怪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

    艾佳很累,折腾了一晚上终于有时间能够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她觉得自己的脸都快笑僵了。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疲惫地撑住额头。

    她知道,莳菇没有来。

    尽管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从朋友那儿知道莳菇要从D市回来的时候,她还是暗暗激动了一下。彼时的自己像少女一样,偷偷幻想了十几种在这种场合与莳菇重逢时该说的话。

    在舞台上交换婚戒的时候,她也没能忍住,偷偷往新娘朋友桌上找了半天,渴望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一直到新人敬完酒,她才死心:莳菇真的没有来。

    “唉。”艾佳叹了口气,自顾自地说了句,“有根烟就好了。”

    “不怕被婆婆骂死吧。”一个穿着白色礼服的清秀少年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把梳子和啫喱水,熟络地整理起艾佳的头发。

    “新娘子怎么了,看起来不是很开心嘛。”少年问。

    “有个朋友没有来,之前以为她会到的。”艾佳说,“咦?你是Amy的助手吗?Amy呢?”

    “所以红包也没到咯?”白衣少年一句话惹得艾佳咯咯笑了起来, 也自然地跳过了艾佳的疑问。

    “哈哈,是的呀。”艾佳笑着说,有点无奈。

    “怎么,难道没来的那个人是一位放不下的故人吗?”少年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唉,每个人心里总归都会有放不下的东西吧。”或许因为是陌生人,艾佳倒没什么包袱,也可能是装了一天,突然有些放松。

    “那我有个很厉害的礼物送给你,弥补一下你少收了个红包的遗憾。”少年说这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老式的随声听,“把你想说的话装到这里,然后,你这里的就没了。”少年一手指了指艾佳的心口,一手按下了随身听的录音键。

    艾佳的故事

    “初中高中再到大学,都记不清到底是多少年,只记得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就这么个人一直陪着你。为了你顶着小身板和男孩子打架,为了你放弃保送名额,为了你每天起早去图书馆占座位,为了你身兼2份职,为了你放弃大城市的工作,为了你编谎再圆谎……为了你,把能做的傻事都做了一遍。这辈子,大概再也遇不到那么爱的人了吧。“

    “可是,这又能怎么样呢?小地方嘛,你知道的,能怎么办?硬撑着不相亲,实在撑不下去了,就故意相一个黄一个。再相下去怕是要和全城的单生男生都认识遍了。“

    “她说要我跟她走,怎么走?家里人不管了吗?“

    “也怪我,怀了孕才跟她说,女人三十岁之后生孩子很不好的, 她一气之下发誓再也不回来了。我也很难过,可是我能怎么办,日子还是要过。“

    “唉,她走了以后,感觉这个世界...怎么说呢,感觉很寂寞呀。”

    化妆室外

    黑衣男子手里拿着汉堡王的外卖袋子,安静地注视着化妆室的一切。

    这个时候,新郎从宴会厅朝着化妆室走过来,黑衣男子瞬间幻化成伴郎的模样,迎了上去。

    “小杰啊, 你看到艾佳没有?一转身人就找不着了,四个月的人了还乱跑。”新郎问伴郎模样的黑衣男。

    “就在酒席那边,我刚刚还看到的呢,哥你是不是喝多高了?”黑衣男子说, “喏,汉堡王要不要吃?”

    “X,赶快,我跟你说,我快饿成傻逼了,一口菜没吃着!结婚他妈真不是开玩笑。 ” 新郎打开袋子啃起汉堡,恨不得连着包装纸都塞进嘴里, “二姑夫一直灌我, 就秃头的那个,你晓得伐,我把这个吃完再回去,保管直接放倒他们。”

    俩人朝着酒席方向走去。

    化妆室里

    “看不出来了吧?”艾佳指着自己有点肿的眼睛说道,“哎哟,要死了,我要赶紧出去了,不然人家以为新娘子跑了嘞。”艾佳起身要走。

    “那个,你确定愿意把这些留给我?”白衣少年问到,“确定……愿意忘记?”

    “哈哈,我意~”艾佳笑着说道,没当一回事。

    “诶,还有个礼物送给你。”白衣少年从口袋里拿出一条鲜红的编绳手链,套在了艾佳带着钻戒的那只手腕上。

    “还是湿的?”艾佳看着手链,问道。

    “满满的祝福溢出来了嘛~”少年笑着说道。

    “哦哟,你们婚庆公司这么周到,下次结婚还找你们,哈哈~”艾佳笑着朝门口走去。

    “小心被你婆婆听到。”少年说道。

    “不怕,我有这个呀。”艾佳指了指肚子,消失在门外。

    空荡荡的化妆室里,白衣少年一个人,手里拿着那个随身听,他突然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感觉整个世界.....好寂寞啊。”艾佳的话一直盘旋在他的脑海里。

    新房

    由于婚期定得匆忙,新房还没完全收拾妥当,喜宴之前就雇了个阿姨把新家匆匆忙忙打扫了一遍,甲醛味也没有完全散干净,儿童房里甚至还有些装修剩下的材料没赶得及清出去。

    新郎今天喝得有点多, 躺在塑料膜都没有撕开的沙发上睡着了。

    好不容易熬过繁杂冗长的仪式,送走一波又一波认识或不认识的亲戚朋友,艾佳其实也很累了,况且怀孕的女人本就特别嗜睡,往常这个时间早就睡着了,今天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身体很累神志却格外清醒。

    她坐在单人沙发上,看了眼打鼾的男人,又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最后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机。

    “今天上午10点23分,一架由洛杉矶飞往本市的FM1234航班在东海海域失事,海警正在失事附近海域搜救,目前无人生还。航空公司将在稍晚召开记者说明会,让我们连线正在发布会现场的记者……“

    现场连线后,电视屏幕上一张张地播放着失事航班上乘客的照片。

    “唉,想不到自己的结婚纪念日,却成了这些人的忌日。“艾佳有点难过地看着电视屏幕。

    电视里突然看到一张似乎熟悉的面孔,艾佳眉头一皱, 好像感觉有些什么,艾佳使劲地回忆,但又实在想不起。

    她换了台,气象预报说有台风,仔细听了听,风声好像确实渐渐变大了。艾佳左手撑着沙发扶手,右手托住肚子,费劲地站起身来,想着还是把窗户都关上了再睡。

    风越来越大了,玻璃窗户上的“囍”字被吹得摇摇欲坠,“啪“得一声,就被大风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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