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心
1
“你说这厂领导也太不通人情了吧，李师傅在厂子里干了一辈子了，眼看就要退休了，还背一个处分。”有人打抱不平。
“你看着没？这边儿这奖励通告跟这处罚通告一块儿贴出来，这里边指定有事儿。”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哎，章子，你跟李师傅一个车间的，你知道咋回事不？”有人刨根问底。
“你们还不知道老李头儿，都要退休了还搞什么创新，都糟践了多少东西了？”章子左右看看，然后说。
胜利机械厂的通告栏前面，一群工人一边儿看一边儿议论着。
“你……”王鲁听见有人诋毁师傅，刚想冲上去理论，被别人拽住了胳膊，“师傅！他们……”
“我不跟你说过吗？管好你自己就行，乱七八糟的事不要掺和！”李文祥把王鲁拽到一边儿，训斥道。
“师傅，他们这明显就是栽脏陷害啊！您不能蒙受这不白之冤啊！”王鲁有些激动。
“我再说一遍，管好你自己的事儿，我的事儿我自有主张。我给你留的作业你完成的怎么样了？”李文祥转移了话题。
“师傅，你放心吧，咱先换衣服，一会儿到车间您看看您出去这两天，我的技术有没有长进。”说着师徒俩进了更衣室。
李文祥放下他那个写着金色“北京”字样的黑色皮包，脱下黑色的老式夹克，露出了他那件白色的背心，背心的前面正中是一个大大的红色的“奖”字，上方是呈半圆形排列的“先进生产者”五个红字。这背心薄得不能再薄了，后背都漏了几个洞。
“师傅，你这背心都穿坏了，怎么不换件新的呀？”王鲁一直都想问这个问题。
“这个背心是我参加工作后，获得的第一个奖励，我穿着它呀，不会忘了初心。”老李说话时，眼神明亮，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
“那您的初心是什么呢？”王鲁问。
“我的初心就是做好自己的工作，学好技术，为厂里做贡献，为国家做贡献。”老李笑呵呵的说。
“您就没有私心吗？”王鲁换好衣服，给师傅的搪瓷大茶缸里放上茶叶，倒上热水。
“有啊！多挣工资，我也得养家糊口啊！等你成家了你就明白了。哈哈～”师徒俩笑着迈进进了生产车间的大门。
进入车间，李师傅把劳保用品重新检查一下，带好安全帽，戴好护目镜，扣好领口和袖口的扣子，系好鞋带。这是李师傅多年养成的习惯，王鲁也学到了。
王鲁走到自己的工位，打开车床，点检了一下，确认设备各部分都正常后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这个工件大了一道儿［1］，”李文祥把自己的班组巡视了一圈后，拿起千分尺量着王鲁加工完成的工件，发现了问题。
“是大了一道儿。”王鲁拿过工件，量了一遍，挠着头说。
“我跟你说过吧，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我们干机械加工，保证尺寸是底线！”李师傅又是一脸的严厉。
李文祥量了一下车床上正夹着的工件，发现也是大了一道儿。让王鲁看了一下千分尺，就快速的操作起车床来。只见刀具来回走了三次，每次都有细细的铁屑掉落。王鲁量了一下，尺寸正好。王鲁看着师傅张开的嘴巴惊讶得都合不上了，要不是亲眼所见他是难以置信的。这就是机械加工界传说中的神技——“一道儿车三刀儿，刀刀见铁屑（xiao）儿”。
注：［1］一道儿是一毫米的百分之一。
2
五点刚过，李文祥便急匆匆的走进更衣室换了衣服，到车棚推了他的那辆老二八自行车，朝着厂子门口骑去。快到门口时，他发现地上有个饮料瓶子，他下车捡起来顺手放进了他的黑皮包里。
“老李，你停一下。”一个墩粗胖子，从传达室走出来拦住老李。
“高厂长，您有事？”老李扭头看了看，认出了是副厂长高长顺。
“你刚才捡了什么东西放包里了？”高长顺用眼睛撇了撇老李的包，明知故问。
“哦，一个饮料瓶子。”老李说着拿了出来。
“你捡它干吗？”
“这不可以回收吗？扔了怪可惜的。”
“老李，在厂子里这么多年，你不知道厂子里有规定吗？任何东西不经同意不得带出厂外。”
“今天家里有事，着急走，忘了。”老李把自行车支住，转身往回走，把饮料瓶子扔进垃圾桶。
“这就对了嘛！”高长顺得意的点点头。
老李快速把自行车推出厂外，骑上迅速离开了。
王鲁在后面，看到了这一切。今天他发现师傅有点反常，原来师傅下班以后等大家都走了，要在车间里转一圈，检查水电设备都关闭了才离开。如果有夜班的话，他也是都嘱咐好了再走。今天师傅是一下班就走，肯定是有事。王鲁决定跟在师傅后面一看究竟，没想到看到了高长顺这个老家伙又在刁难师傅，气得他牙根痒痒，他想一定找机会治治这老家伙。
李文祥一边骑车，一边儿在心里骂自己：“老李啊老李，你真是越老越糊涂了，老伴儿在家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你还捡什么瓶子呀？”他想到这里，脚下蹬车的速度加快了。
李文祥到家刚打开房门，就听见卧室里“哗啦”一声响，他赶紧冲进去，他进屋的一瞬间他看到老伴儿晕在了床上，药片撒了一地。他上前一手抱起老伴儿，一手掐她的人中。见没有反应，他一边呼唤老伴儿，一边儿把她身体放平，以极其标准的动作给老伴儿做着心肺复苏术。
“师傅！师母怎么了？”王鲁跟着师傅到家门口，听见呼救冲了进来。
“赶紧打120！”李文祥动作没有停下，指示着王鲁。
“你说我是不是老糊涂了，你师母前些日子说她身体不舒服，我怎么就没往心里去呢，我还出去讲课，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有罪呀！”抢救室外，李文祥跟王鲁嘀咕着他的后悔。
“师母是个好人，好人有好报，她一定会没事的，您就放心吧！”王鲁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师傅。
“张文香家属在吗？”一个医生从抢救室出来喊道。
“在这呢！”老李赶紧站起来。
“多亏了您及时做了心肺复苏，您爱人才脱离了生命危险，现在转到病房作进一步观察。”医生解释说。
“谢谢你们，谢谢！”老李松了一口气，躬了躬身子说。
3
“老李呀，我又给你拖后腿了吧？”张文香醒过来，看到老伴儿在旁边守着，弱弱地说。
“老张啊，你可醒了，你可吓死我了，你要是有个好歹，你让我怎么办呢？”老李看见老伴儿醒过来，自责地说。
“我这身体不争气，老是托你的后腿呀！”
“我这回呀，哪也不去了就陪着你了。”老李牵着老老伴儿的手说。
“师母，您醒了，我就先回去了，您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再来看你。”王鲁要告辞。
“王鲁啊，我没事，你就好好上班吧，不用往这儿跑了。”张文香嘱咐着。
“今天多亏王鲁帮我一起把你送到医院，不然就晚了。”李文祥跟老伴儿说。
“我什么都没做，是我师傅那心肺复苏做得太好了。”王鲁说，“您二老早点儿休息吧，我走了。”
张文香满脸自豪的看着老伴儿李文祥，心里想，我自己的男人我了解，只要是他认准的事情，他一定能做好。
王鲁走后，李文祥深情地看着张文香聊起了他们老两口年轻时候的事。
李文祥刚刚参加工作时，也是跟着师傅当学徒。他的师傅姓贺，由于事事都较真，大伙儿都叫他“贺老倔”。李文祥的事事认真的工作态度，就是从师傅那里学到的，而这让他收益一生。
这天，厂里新来了一批女工，正在参观车间。贺老倔发现李文祥加工的工件都有毛刺，其实这点小毛病，质检是可以通过的。但是在贺老倔眼里容不得沙子，当时就是一嗓子：“文祥！”贺老倔是河北丰南人［1］，口音极浓，嗓门又大。他这一声喊出来，成全了一段姻缘。
张文香听见这一声，以为有人在叫她，她回过头来。正低头干活的李文祥听见师傅叫他，他一抬头。就在那一霎那，两人四目相对，便情定终生了。
按现在的话讲，这就是一见钟情，可是在那个年代，两人虽然互生情愫也没有彼此表白，按老李的话讲也就是“革命友谊进一步升华了”而已。
在两人结为伉俪之后，两人更是相互扶持，相互鼓励。张文香在工作上要求进步的同时，家里也是让李文祥没有后顾之忧。李文祥经过努力，也博得师傅贺老倔的认可，贺老倔把自己的技术倾囊相授，没过几年，李文祥开始斩获厂内厂外的各项技术评比桂冠，并且连年获评“先进生产者”称号。
李文祥各项荣誉加身后，妻子张文香则提醒他，不要骄傲，你是一个技术工人，不要忘了本分。李文祥对妻子的话深以为然，他总是对妻子说，能取到你这样的贤内助，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军功章有我的一半儿，也有你的一半儿。后来他不再热衷于技术评比，而是潜心研究技术革新，优化生产工序。但因此他也得罪了一些守旧势力。
注［1］河北丰南口音中没有扬声，扬声基本都说成平声。
4
王鲁上班以后，开始琢磨师傅的事情，前些日子师傅不知道从哪找到一根有伤痕的圆柱料，经过处理，加工成了成品。一定是别有用心的人，在拿这件事做文章。他首先想到了那个猪头副厂长高长顺，师傅跟他在处理废料的事情上，一直意见相悖，师傅一贯提倡节约，反对浪费，而高长顺则以各种堂而皇之的理由反对师傅的主张，后来师傅为避免与其正面冲突，就自己去检查残料和废料，如果有他认为可以利用的，他就拿回来处理改造。这些东西师傅一概不许我接触，他说这个事还没有定性，争议颇多，一不小心会惹祸上身。师傅说他都快退休了，无所谓了。师傅还说，让我安心学技术，不要管其他的事情。王鲁又想，师傅对我这么好，我更得帮师傅干点儿什么事。
王鲁又想到处分通告和奖励通告一起张贴出来，那这件事一定和那个得奖励的杨东宝有关，可是他这个人平时挺老实，虽然有些扣门儿，爱占小便宜，但是应该没有坏心，不管怎么样先去会会他。
下班以后，王鲁来到厂区宿舍，找到杨东宝的宿舍。门开着，里边没人，他问了几个人，有人说他刚出去，不知道去哪儿。王鲁就四处找，终于在一棵大树底下看见有两个人在说话，其中一个像是杨东宝。王鲁悄悄地靠近，在一处隐蔽的地方藏好，竖起耳朵听着。
“……你觉得这钱不分我一半合适吗？”一个声音说到
“不是分你一半合不合适的问题，我觉得拿这钱就不合适。”
“现在觉得拿这钱不合适了，我当初跟你这事的时候，你咋没说不合适？现在你说这话，你想独吞吧？”
“反正我觉得不合适，要不我退回去吧？”
“你傻吧，到手的钱你不要，还退回去，退哪儿去？你要是不要都给我。”
“为啥都给你，我去举报的！”
“我要不给你出主意，就凭你这智商，一分钱你也拿不到，赶紧，赶紧分我一半……”
王鲁听到这儿，气不打一处来，脚下一使劲儿，“嘎巴”一声踩断了一根树枝。
“谁在那儿？”
“我！”王鲁从树后面转出来。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王鲁子。”刚才那一声响把两人都吓了一跳，不过跟杨东宝说的那个人首先冷静下来。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狐狸靖，我就知道，仅凭杨东宝干不出这样的事情来。”王鲁听见靖学智叫自己的外号，也不示弱。
“我干什么了？我可什么都没干！”靖学智狡辩着。
“你俩在这儿分脏不均，我可都听见了。”王鲁一针见血。
“就算跟我有关系，这跟你有关系吗？你充其量是跟班，是条哮天犬！”靖多智反击道。
“你……”王鲁被气的够呛。
“快跑！”靖多智给杨东宝一个眼神，两人向两个方向跑去。
“站住！你俩跑也没用，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吗？”王鲁叫喊着，朝着靖多智追过去。
“王鲁！你过来！”
“王鲁啊，王鲁你真是鲁［1］啊！你干什么呢？”李文祥叫住了王鲁。
“师傅？您怎么来了，师母好些了吗？”王鲁问道。
“我问你干什么呢？”老李还是一脸严肃。
“师傅，就是这两个混蛋诬陷您，我要抓到他们好好审审。”王鲁还很得意。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我的事我自己处理。你怎么就是不听呢？”老李真的有些生气。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说说我当初为什么收你当徒弟？”
“您说我这么一个大学生，能在车间里踏踏实实干几年，就比别人强。”
“那你的当初的目标是什么？”
“把自己所学的理论知识运用到生产实践中，通过技术革新，提高产品质量，提高生产效率。”
“既然你都记得，那你现在干什么呢？我让你整理的新工艺流程，整理完了吗？”李师傅最后问道。
“还差一点儿。”王鲁挠挠脑袋。
“那你还在这儿浪费时间！我告诉你啊，我请几天假，照顾你师母，你小子这几天每天给我汇报工作进度，你自己可以有娱乐生活，如果再让我知道你参与乱七八糟的事情，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听见没有？”李师傅有点儿恨铁不成钢。
“师傅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工作。”王鲁做了保证。
李文祥对这个徒弟还是很喜欢的，他认为现在能在工厂生产第一线沉下心来踏踏实实工作的年轻人也不多见了，他要为老一辈的工匠精神找到传承人，而王鲁正是他看重的候选人，所以必须严格要求。然而王鲁的成长，有时候不是尽如人意。随着他退休日期的临近，他的这种心情也越来越急切。成为一名工匠要几十年，成为一名技师要十几年，一名成熟的技工也得五到十年的打磨。李文祥也知道这个事情急不得，可是时间不等人啊！更令他担忧的是现在厂里的环境变了，年轻人的心思都被带偏了。
“你这是要去钓鱼吗？”王鲁回到宿舍，准备整理资料。看到他的室友小潘正在宿舍里研究鱼竿儿，他问道。
“我得练练钓鱼了，大家都在练呢。”小潘说道。
“练钓鱼？大家都在练？厂里有钓鱼比赛吗？”王鲁十分不解地问。
“你不知道吗？高副厂长喜欢钓鱼，不练练恐怕连拍马屁的机会都没有。”小潘解释道。
“你练的再好也没用。”王鲁泼了一盆冷水。
“为什么？”这次换成小潘不解。
“你不知道吗？高厂长最不喜欢别人叫他高副厂长。”王鲁讽刺道。
5
“你们听说了吗？厂里要有重大人事变动，变动还挺大的呢。”中午食堂里的工人们正在吃饭，有一个工人刚把饭盒放在桌子上，就迫不及待的要把自己刚刚得到的小道儿消息宣扬出去。
“大喇叭，快说说，什么变动？”小潘好奇着问。
“别听他故弄玄虚，靖学智要升班组长了，这事地球人都知道。不是什么新闻。”章子不以为意。
靖学智就坐在旁边，他们说话他听得一清二楚，心里美滋滋的。他假装吃饭，却竖起耳朵继续听着。
“既然你们都知道了，那高层领导变动的事儿我就跟别人说去喽！”那个被称作大喇叭的人拿起饭盒，假装要走。
“别走啊！快说说，快说说。”小潘好奇心强。
“你们真想听？”大喇叭故意卖关子。
“今天中午的菜有点儿咸了吧？”王鲁故意打岔说。
“好像是有点儿咸了。”杨东宝憨憨地接了一句。
“我看你们都是咸（闲）的，别人是该升官儿升官儿，你们不是该干活儿干活儿吗？”王鲁用手指着面前这几个人。
“你们还听不听？不听我可真走了啊！”新闻还没广播出去，大喇叭有些急了，又端了端饭盒。
“王鲁你别打岔，大喇叭你继续说。”小潘拉住了大喇叭的胳膊。
“那我说了啊，你们都用饭盒接着点儿下巴，别惊掉了找不着了。”大喇叭还卖关子。
“快说吧，快说吧！”小潘都等不及了。
“前些日子翟书记到北京去学习，上周回来了，你们知道吧，嗯～”大喇叭清了一下嗓子，“今天厂里开会，现在还开着呢……”
“你们看，检察院的车！”大喇叭还没说完，面对食堂门口坐着的章子，指着外边儿站起来。
“哎哎哎，你们怎么都走了，我还没说完呢……”大喇叭看见大家都出去看热闹了，他急了。
靖学智坐着没有动，不过他透过玻璃窗清清楚楚地看到他舅舅，副厂长高长顺被带上了检察院的车，他的心唰地一下凉了。
食堂的吃饭工人都炸了锅，纷纷议论起来。靖学智趁乱溜出了食堂。
6
“老李啊，今天咱们喝白茶。回归质朴。”党委书记翟致远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拿起暖壶倒了两杯水放在茶几上，和李文祥并排坐在了沙发上，
李文祥确实有些渴了，就端起杯子想喝一口，他发现杯子里就是白开水没有茶叶，愣了一下还是喝了一口。
“你看看我，白开水就说白开水嘛，说什么‘白茶’呀。还是官僚习气太重啊！”翟致远解释说，“现在厂里变成这样，我有责任呐！我听说我不在厂里，你还背了个处分，你受委屈啦！”
“没事。”李文祥本来对技术之外的东西就漠不关心，更何况对领导的功过也不便评说，他没说更多的话，只是看着翟书记等待着下文。
“咱们俩应该是同一年进的厂吧？一晃三十多年啦，咱们都老了。”翟致远转换了话题，思绪回忆起了过去。
“是啊。”李文祥的思绪也被带回到过去。
“那时候你师傅，那个贺老倔说我好高骛远，静不下心来，不适合做技术，硬是不肯收我。他把全厂的年轻人都挑了个遍，就选了你这么一个关门弟子。你也没让你师傅失望，技术上在区里，市里都是首屈一指啊！”说着，翟致远站起来走到窗户边，向外看了看，接着说，“反观我，走得太快，走得太远了，就忘记了当初为什么出发。幸亏有你啊，老李。你从贺老倔那里继承了那股子倔劲儿，这么多年始终保持着初心，始终保持着工人阶级的本色，一直坚守在生产的第一线，不容易啊！”
“我就是一个工人，就干工人该干的事儿呗。”老李回答是真正的质朴。
“是啊，干该干的事儿，说的好啊！我来到这个屋之后，想起了贺老倔的话，我找人写了‘宁静致远’这几个字，挂在这儿让自己静下心来。”翟致远指了指挂在墙上的的字说，“我是静下来了，现在看来，我该干的事儿都没有干呐。”
李文祥觉得翟书记真正要说的话还没有说，他静静地听着。
“这次到北京学习，收获良多呀！我们胜利机械厂，在经济的浪潮中胜利了，在即将到来的技术革新浪潮中也必须胜利。厂里研究决定成立技术革新小组，你出任小组长，挂副厂长衔。当然了，还得征求你个人的意见，我个人认为，老李你是合适的人选，或者说没你不行啊！”翟致远坐回沙发上，手抚在李文祥的背上，望着他。
“翟书记，我也有很多该做的事没做呢。可是我老伴儿需要我照顾，再说我眼看都要退休了。”李文祥也有顾虑。
“老李同志，张文香同志也是对厂里作了贡献的，我知道，那年为了救火张文香同志受伤，落下了毛病，你放心，厂里会派专人去照顾她，以解决你的后顾之忧。”翟书记想解除老李的顾虑。
“不用麻烦厂里，还是我自己来吧。”老李说。
“要不让张文香同志住进市里的养老院，费用厂里来出。”翟书记又提出方案。
“那怎么能行呢？”老李还是推辞。
“这个事咱们再商量，至于退休的事，上级已经有了政策，可以弹性退休，没有固定年龄，只要你想干，干得动，干到一百岁都可以呀！”翟书记看到老李的脸上的表情有些变化，继续说，“老伙计，接着干吧，你放心，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我也不退休，我在背后全力支持你！”
“翟书记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那我就继续发挥余热。”老李同意了，因为他心里还有那份执着。
“好啊，老李同志，就等你这句话呢！”翟书记伸出手来握住了老李的手。
“老李啊，有什么想法说说吧。”翟致远知道李文祥应该还有话说。
“翟书记，你看啊，首先要看清楚我们的技术处于什么水平，横向看同行业的发展水平，视野不能局限在我们这个小地方，得放眼全世界。纵向看机械加工行业的历史和发展趋势，找准方向。”李文祥从他的黑皮包里拿出一份材料，递给翟致远，并继续阐述，“其次，目前来看，机械加工行业人才奇缺，我们在招揽人才的同时也要做好人才的储备，仅靠师傅教徒弟是远远不够的，得建立自己的培训机制。第三，数控化，智能化是大趋势，先进技术得靠先进的设备实现。所以引进先进的设备也是必须的。还有一些其他的，上面都写得很详细。”
“你个老小子！看来你早有准备呀！好啊！你这份材料写的很好啊！回头我好好研究研究。”翟书记由衷地夸奖着。
“我只会说不会写，这是我那徒弟王鲁写的。”李文祥解释说。
“我知道他……”翟致远的话还没说完被门外的叫喊声打断了。
“师傅，师傅，出事了……”门外传来叫喊声。
“你不能进去，翟书记在开会呢！”王秘书拦着不让进。
“师傅，师傅，出事了！”王鲁闯进门来。
“王鲁，出什么事了，说清楚。”李文祥站起来说。
“翟书记，章子受伤了，眼睛都瞎了。”王鲁看见翟致远也站起来，才意识到这是书记办公室。
“走，咱们一块儿去看看！”翟书记一挥手，大家快步走出办公室后，他对王秘书说“以后谁进我办公室也不要拦着。”
车间里别的工位都在生产，李文祥班组的人都围在章子周围，章子坐在地上，手捂着眼睛，满脸是血。
“小王，赶快用我的车先把伤者送医院，救人要紧。另外，马上召集各个部门主管到会议室开会，不，让他们都到这来，开现场会。”翟书记指挥着。
李文祥通过询问和现场勘察，发现在零件加工过程中，有碎屑崩到了作业者的脸上，没有佩戴护目镜也是受伤原因之一。
“师傅，游客。”王鲁指了指章子遗留在这儿的安全帽儿。
“游客是什么姿意思？”翟致远问道。
“我师傅总结的几种不规范佩戴护目镜的方式，把眼镜戴在安全帽上是‘游客’，戴在眼睛下边，从眼镜上边儿看人是‘学究’，戴在嘴上，像口罩一样是‘大夫’。师傅说，我们是工人，就应该有工人的样子。劳保用品就是我们工人的铠甲，好好用是能保命的。佩戴不好，盔歪甲斜，说轻了是军容不整，说重了就是还没上战场就丢盔弃甲了投降了。”王鲁解释着。
“王鲁，别说没用的了，说重点！”李文祥提醒道。
“我认为刀具有问题，从铁屑的形状，工件和刀具的损坏情况来看，刀具的倾角过大，这是磨刀的技术问题。还有就是我怀疑这个刀尖的质量有问题，但还不能确定。”王鲁分析道。
车间的众领导，听完都看着李文祥，李文祥点点头说：“我同意王鲁的观点，我刚才试了一下，最近这一批次的刀尖跟之前的不一样，是容易断裂，是不是有问题，还需要鉴定。”
“同志们，机械厂的刀具有问题，就像炮弹打不响一样啊！马上停用这一批次刀尖，启动调查程序，如果查出谁在这方面动歪心思，厂里将严惩不怠！”翟书记的右手攥成拳头从上到下砸下来。
7
“李厂长，检察院已经调查清楚了，我舅舅是犯了错误了，但是他是他我是我，我跟他已经撇清关系了，您看我这班组长还能当吗？”靖学智拿着几件礼物来到李文祥家里，他说话时脸上别扭地笑着。
“小靖啊，叫我老李就行。你能不能当班组长我说了也不算，你得找上级领导。”李文祥说。
“老李，不，李师傅，那您看我能加入技术革新小组吗？”平时伶牙俐齿的靖学智今天不知道怎么会这么紧张。
“我已经张贴公告了，想要加入技术革新小组就去参加选拔考试，你的技术水平不错，脑筋也好使，回去好好看看书，应该没问题。”李文祥解释说。
“好，我回去一定好好看书。我给您买了点儿东西，还请您收下。那您先忙，我就告辞了。”靖学智指了指他拿来的礼物，起身往外走。
靖学智出了门口心里想：“这老李头表面上是拒绝，可他也吃送礼这一套，我那礼品盒里可有干货，希望能起作用。”他正想着，听见王鲁叫他，他心里更坚定了自己的看法，看来老李头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刚才在屋里王鲁没说话，现在肯定有话说。他回头一看，王鲁把他送的东西拎出来了，心里凉了一半，看来自己是想多了。
“靖学智，我师傅说他不需要这些东西，你要是有这心思还不如回去多陪陪你母亲呢。要我说呀，你把这些给你舅舅送过去，没准儿以后他还能罩着你呢？”说着把东西递了过去。
靖学智听了这话，气得直咬牙，可是他不能得罪王鲁，得罪了王鲁就等于得罪了李文祥，那以后在厂里还怎么混呢。他只从牙缝儿挤出一丝笑容，黑着脸走了。
靖学智是越想越气，王鲁这个小跟班儿，哮天犬，狗仗人势，早晚有一天我收拾他！他想起之前留了个心眼儿，保持低调，没暴露自己和舅舅的关系还是有好处的。现在形势变了，得想方设法抱住李文祥这棵大树。既然他要求参加选拔，那就去，以自己的聪明才智应该不成问题。
到了选拔考试那天，王鲁也站在一百多人队伍里。有人说李文祥是在作秀，让自己的徒弟参加分明就是走个过场。有人说李文祥不近人情，王鲁跟了他那么久，也需要考试，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经过理论和实践考试，王鲁和靖学智以前两名的成绩领衔二十个人进入面试环节。面试时间待定。
成绩公布之后，靖学智被一帮人簇拥着，心里那叫一个美！那王鲁相当于走了后门的，实际上自己就是第一呀。这回看那老李头还有啥话说，可他想不明白这面试老李头唱的是哪一出啊？这些人他都认识，又看个啥劲儿呀？他实在想不明白，得打探打探消息。
“东宝，想什么呢？别想了，我给你介绍一个女朋友。”靖学智走进宿舍拍了一下坐在桌子旁的杨东宝说。
“切！都有一百个人这么说了，我连个女朋友的影子也没看着呢。”被这句广告语调侃了无数次，他也明白了没人会真心给他介绍女朋友。
“这回我不骗你，就库房那个小翠你认识吧，那是我邻居大妈的侄女，那就是我介绍进咱们厂的。”靖学智这回说的是真话。
“真的？”杨东宝将信将疑。
“不信你去问，我要骗你我是这个。”说着用手比了个王八。
“你说的我信，可你真能把她介绍给我吗？你得有条件吧？”杨东宝知道靖学智没憋好屁。
“都说你脑袋不灵光，我看你呀，粘上毛比猴都精。我是有点儿小事儿找你。”靖学智说后边一句话时，故意轻描淡写。
“你找我什么事？”杨东宝被催婚多年，事关自己终身大事他也有点儿着急。
“这事儿对你也有好处？”靖学智慢条斯理的说。
“对我也有好处？”杨东宝心有抵触，怕是和上次一样让人当枪使。
“你在选拔考试中不也进前二十了吗？”靖学智进一步提示。
“对，我考了第二十名。”对于这个绝对的意外之喜，杨东宝傻兮兮的笑了。
“面试考什么你知道吗？”
“不知道。”
“不知道你就得打听啊！”
“那我去找李师傅问问。”
“你怎么这么不禁夸呢，要不你找不着对象，唉！你是考生他是考官，你问他，他能告诉你吗？”靖学智一脸嫌弃。
“那我问谁？”
“你去问小潘，你俩不老乡嘛，他跟王鲁住一屋，应该知道点儿什么信息。”靖学智眼珠子转动着说。
“那直接问王鲁不就行了吗？”杨东宝问。
“你怎么又冒傻气呀，王鲁就算知道他能告诉你吗？”靖学智来这儿都有些后悔了。
“也是，那你怎么不去？”杨东宝似乎又聪明了起来。
“我看见王鲁那个哮天犬就烦，再说了，你这个人面善，他对你不防备，我告诉你，听好了，记住了，王鲁在宿舍的时候，你假装跟小潘闲聊，必须聊这个事，比如老李喜欢什么样的人，喜欢别人的什么优点之类的。聊的时候大点声，你得让王鲁听见，最好拉他一块儿聊，套他话儿。”靖学智教导着杨东宝。
“什么叫套话儿？”杨东宝认真的问。
“套话儿就是你让别人把他知道的都说出来。不行你就演苦情戏。”靖学智解释着。
“什么是苦情戏？”杨东宝又问。
“你就说‘我这么大了还没取上媳妇呢，我必须有点儿进步呀，我老娘愁得头发都白了’这样的话，听明白了吗？”靖学智示范着。
“我大概明白了。”杨东宝点着头。
“你提前跟小潘说好了，不行你给他点儿好处，上次奖励的那五百块钱我不要了，给他。”靖学智假装大方。
“那钱我送回去了。”
“送回去了？”靖学智扬起手，看看杨东宝，手又放下了。
“再说了，那五百块钱，你一半儿我一半，那咱俩不都成二百五了吗？”这时候杨东宝精明了。
“算了，算了，事情办成了我请你俩吃饭，”靖学智开了空头支票，临走他又说了一句，“想想小翠吧。”
8
下班以后，杨东宝照着靖学智的话，跟小潘商量这个事，因为平时小潘没少了跟杨东宝借钱，杨东宝跟他一说，他就同意演这场戏。
“来了，来了，来了！”看见王鲁走进楼道，小潘从门口跑回来坐到床上等着。
“你说我怎么就娶不上个媳妇呢，呜呜～”看见王鲁一进门，杨东宝趴在小潘怀里就哭。
“这是怎么了，哭着喊着要媳妇儿？”王鲁进门被这哭声吓了一跳，后来调侃道。
“东宝他命苦啊！”小潘被杨东宝这一哭弄的不知所措，也哭上了。
“娶不上媳妇儿就命苦啊，我不也没媳妇儿吗？”王鲁也诉苦。
“你跟东宝不一样，你现在不是大红人吗？东宝可赶上个机会，这不想更进一步嘛，又没办法。”小潘说着话，把东宝扶起来使眼色。
“你说这面试能考啥呢？可愁死了。”杨东宝假装擦着眼泪，看着小潘的同时偷眼看着王鲁。
“我哪知道能考啥，王鲁你说呢，你可怜可怜东宝，透露点儿消息呗。”小潘说着又拧了杨东宝一把。
“哎呦！我怎么这么命苦啊！”杨东宝先是叫了一声儿，后来又反应过来又接着演。
“我师傅叫我六点去找他，我得走了，他最讨厌不守时的人。”王鲁一进屋就觉得这俩人不对劲儿，他又想起一进楼道时看见一个人影儿，像是靖学智，他就明白了什么。说了一句这样的话就走了。
“王鲁刚才都说什么了？”王鲁刚走，靖学智就进来问道。
杨潘二人一唱一和的把刚才的情景说了遍。
“他最后一句说了什么？”靖学智眼珠子转悠着问。
“他说他师傅六点叫他去找他，他最讨厌不守时的人。”杨东宝差点儿没把自己绕里头。
“明白了！”靖学智一拍大腿走了。
“你刚才怎么没按套路走啊，不是说先聊吗？怎么先哭了？”小潘埋怨东宝。
“我一紧张给忘了。”杨东宝解释说。
“诶？靖学智呢？他不说请客吗？”小潘反应过来。
“刚才还在这儿呢。”杨东宝傻傻的说。
靖学智回家翻出了舅舅出差给他带回去的手表，他之前怎么看怎么喜欢，一直没舍得戴。现在戴上怎么看着这么别扭啊，不管了，先通过考试再说，他心想。
到了面试这一天，二十个人在车间里排成一排，他们知道李文祥的要求，工作服穿得板板正正，劳保用品佩戴齐全，连鞋带都系得一丝不苟。
李文祥像是阅兵一样，在这些人面前走了一圈。他点了点头，心里还是比较满意的。
“把手都伸出来。”李文祥走回中间，发出了一道指令。
大家面面相觑，都有点儿迷惑不解，但还是把手都伸了出来。
靖学智心里挺得意，使劲儿往前伸了伸手，特意把那块表露了出来。那块表闪着金光，靖学智竟觉得那就像是一块金灿灿的奖牌。
李文祥仔细的看着每个人的手，然后再看看每个人的脸，像是算命的看手相看面相一样。
“一会儿我会公布结果，你们也知道我这个人的性格，我决定的事情不会再改，对结果有有异议可以找我来谈，但是结果不会改变。作为一名老工人，我说说我的看法，工人就是劳动者，就是干活儿的人，如果有人有一双细皮嫩肉的手，我认为他不适合在车间里呆着，至少不适合在我这里。当然了，干活不光靠手还得靠脑子，之前的考试已经证明了你们都很聪明。我要的是一种态度，我还是那句话，工人要有工人样子，所有戴着耳环，戒指，手表等装饰品的，对不起，我这里不收养尊处优的小姐，都不通过！”随后，李文祥说出了包括王鲁在内的六个人的名字。
结果一出，入选者欢呼雀跃，落选者有的垂头丧气的离开，有的表示不满，去找李文祥理论。
靖学智美滋滋地等着，当李文祥说到戴手表者不能入选时，他差点儿没气晕过去，这是什么奇葩标准啊！听到最后没有没听见他的名字，他也上前去和李文祥理论。
9
“翟书记，在厂里选的这几个人，只是矬子里面拔将军，这远远不够，咱还得引进高水平人才呀！”李文祥向翟书记汇报着。
“老李同志，我知道你这个人有自己的选人标准，但是你的选人方法有待商榷呀。当然你一个管技术的，我也不能要求你太多呀。所以我们不仅要有技术型人才，也要有管理型人才呀！让专业人管专业事，这样不仅效率高，效果也好。”翟致远说。
“翟书记说的对呀，我的老一套观念过时喽，有很多事情得交给年轻人去办了，王鲁有两个同学，正是我们需要的人才。王鲁你跟翟书记说说。”李文祥萌生退意。
“翟书记，我这两个同学毕业以后，进了私企，当了小领导，后来行业不景气，一直赋闲在家，现在咱们厂缺人，我想把他们招揽过来正合适啊，不过在待遇方面他们要求挺高，还得请翟书记定夺呀。”王鲁说。
“你现在可是咱们厂的青年一代的领军人物，他们要是来了你不怕威胁你的地位吗？”翟书记看着王鲁说。
“翟书记您太高抬我了，我就是跟着师傅多学了点儿东西而已，我倒是没想那么多，只要能帮助厂里技术革新，让我干什么都行啊！”王鲁说了心里话。
“好啊！老李呀，你教了个好徒弟呀！叫你们师徒二人来，不仅是听你们的汇报，还有个好消息呀！咱们胜利机械厂要重组几个小厂组建胜利机械集团，你们技术革新小组升级成为一分厂，我的我的意见呢，由老李你担任厂长，王鲁担任副厂长，这事还没定，先征求你们的意见。”翟书记看着他们师徒二人。
“翟书记，还是把担子压在年轻人身上吧，现在王鲁在技术上可以挡一面了，我还是回家照顾老伴儿，退居二线吧。”老李提出退休。
“老李呀，你不够意思呀，我还没退呢，你都打算退了？嗯～，这样吧，让王鲁任厂长，把他那两个同学请过来帮忙。老李呀，你就当顾问吧，大事上还得你掌舵呀！”翟书记又对王鲁说，“王鲁啊，我不是对你不放心，咱们现在走的这条路没有经验可循，是摸着石头过河呀。你是开路先锋，大胆向前冲，后面有你师傅和我给你镇着，这样是为了避免重大损失，新项目如果出师不利，就不要谈发展壮大了，有时候现实并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你明白吗？”
“我明白，既然您这么信任我，我一定好好干，一步一个脚印，争取早日作出成绩，不给您和师傅丢脸。”王鲁表了态。
“看见我新换的这副字了吗？”翟致远指了指墙上。
师徒俩抬头一看，只见“不忘初心”四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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