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大脚奶奶不识字,却一直是我眼中的魔法师。
“小老鼠,上灯台,叫奶奶抱,奶奶不抱,呲了奶奶一身尿……”,这首家喻户晓的歌谣,我女儿小时候我还唱给她听,每次听到“呲”字,她就会咯咯直笑。其实,这首童谣在书上有好多版本,“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喵喵喵,猫咪来,叽里咕噜滚下来” ……可是,奶奶的那个版本留给我的印象最深刻。
“我们祖上是老槐树那个地方的,当年旱灾连年,老百姓活不下去,才搬到了这里……”上学后,记得有一篇课文提到老槐树下,我当时天真地以为这个老槐树下就是我的老家。长大后才知道,传说中明朝那场大规模迁徙,让遍布全国多省的劳动人民都有了同一个家乡,奶奶口中的迁徙故事也渐渐从模糊到清晰,从碎片到完整。

“日本鬼子侵略中国的时候,老百姓每天是真害怕啊,男的平时腰里都会藏把刀,女的都会在脸上涂泥巴或锅底灰,小孩子都不敢出门……不过,也有日本兵对小孩子好的,有的还会给孩子们糖吃……”奶奶给我讲她小时候的故事,“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是你大舅姥爷把我养大,送我出嫁……”有时候,奶奶讲着讲着,我会看到她眼里有隐藏的泪花。
我开始记事的时候,我的姑姑叔叔们有的出嫁有的在外求学,除了节假日,家里只有爷爷奶奶、小姑和我。夜深了,我和小姑钻进已经被奶奶提前暖热的土炕上的被窝,开始了听故事环节。奶奶拿起手中的针线活,戴上老花镜,把针尖在头皮上摩挲几下,便开讲了。奶奶有时候也会给我们讲神话故事。那些神话故事的主角当然不是希腊神话中的宙斯、雅典娜、牛头怪,也不是耶稣、亚当,而是中国神话故事里的牛郎、织女、嫦娥、八戒,还有无所不能的各路神仙鬼怪。迷迷糊糊中,我好像听到奶奶讲到了孙悟空蟠桃会上偷吃了圣果,一轮明月照耀着瞌睡虫脑海中的梦境,奶奶在灯下继续劳作。

夏日的傍晚,树上的知了不停地叫着,即便太阳快要落山,路上的人个个却还都是满头大汗,嘴里不停地附和着知了——热死了,热死了。我跟奶奶搬着小板凳,坐在大门楼里乘凉。门口的小贩仿佛在知了和人们的感染下也提高了嗓门:“冰棍嘞,好吃又下火的冰棍……”“冰棍嘞,卖冰棍!”我也跟着喊起来。奶奶笑着说:“是不是想吃了?”我不说话,眼睛眨巴眨巴着看着卖冰棍的大叔渐渐离去的背影。“去,买一根吧!”奶奶放下蒲扇,从衣襟里摸索出一个皱巴巴的格子手帕,小心翼翼剥开四个角,拿出两个小钢镚递给我。我就像得了圣旨一样,一溜烟奔向卖冰棍的大叔。又甜又凉爽的白糖水冰棍在我嘟嘟的小嘴儿里上下里外翻滚着,一阵穿门而过的堂风吹来,我的满足感油然而生,至今总能忆起彼时彼景!
3大脚奶奶即使卧病在床,仍是这个大家庭的精神支柱。
前几天,看到一则讨论,关于什么是家庭。各路神仙答案五花八门,但有人说家庭就是能坐在一起吃饭的人们。这个答案最简洁,也最合我心意。
我们在以奶奶为核心的这个大家庭里,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忘的大聚会,体会着大家庭带给每个人的温暖。
奶奶的八个孩子都长大,出嫁的谋生的求学的,他们离开曾经避风的港湾在外奔波,身不由己。但每到春节,无论远的近的,大家都会从四面八方回到儿时的家。这时,奶奶家那个不足六七十平米的三间小屋,顿时热热腾腾起来。大家坐在一起,讲述这一年的收获与困惑,听听在外工作的故事,虽然拥挤,但欢声笑语,暖意融融,就连窗玻璃上的冰花都开得格外漂亮。
这时,本来卧病在床的奶奶,脸上变得红光满面,她强忍着身体的病痛穿戴整齐,坐在桌前,夹起饺子咬一口就放到碗里,继续慈祥地看着她的儿女孙辈们,一脸的幸福。我的母亲回忆起来,总念叨,奶奶那会儿每到吃饭的时候自己不怎么吃,却总是对坐得离她近的母亲说,快吃啊多吃点啊。这让母亲至今难忘。

奶奶从四十多岁开始就患了"痨病"(学名"肺结核病"),到了老年又得了糖尿病。长期的病痛、服药并没有击垮她,除了小姑年龄小没有结婚,其他儿女都结婚工作步入了正轨,她才因身体被迫停止劳作,开始享受晚年。可是,长期的病痛折磨,让她几经危险,并没有什么享受之说,直到去世。
奶奶去世后,我才真正理解,奶奶才真正是这个大家庭的精神支柱。
因为,自从奶奶去世后,爷爷跟着儿女去外地生活,我的父亲退休后也跟随我们离开家乡,大家都在四面八方,再也难以齐聚。
奶奶在,大家都会克服各种困难聚到父母身边。现在,奶奶不在了,就没有了能够聚集在一起的“家”和精神动力。
这就是我的奶奶的故事,平凡无奇,但的确是中国曾经千千万万劳动妇女的缩影。
(谨以此文纪念我的奶奶,也将它献给和奶奶相濡以沫五十余年、如今已百岁的爷爷,祝他老人家继续精神矍铄,健康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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