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九月二十五号，第三人民医院妇产科三楼。晴。

当天光慢慢铺展开来，黑夜渐渐淡去，他走近窗台，不自觉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心底，他感到某种从下半夜开始一直凝聚在那儿的东西，正随着天色渐明而融化消解。

二十六岁，刚工作两年，还没有完全适应由学生向教师职业的转变，现在，又面临着当父亲的角色转换。

我会是合格的父亲吗？他这样问自己，同时想到自己的父亲，那个为了一家人辛苦了大半辈子，身材矮小，面显沮丧的父亲。

此刻，他应该还在睡梦中吧。

上次回老家他还说过，越来越怕别人问自己现在有几个孙子。五个儿子，已经有三个到了结婚年龄，却一个个打着光棍。

对于父亲来说，人生第一重要的事就是结婚生子，延续烟火。如果一个人无法结婚，无法生子，即便他有万贯家财，即便他身居高位，从作人的角度讲，他依然是个失败者。

因此，在自己节衣缩食养育了几个儿子之后，他不禁为儿子们的婚事发起愁来。甚至，有时半夜醒来，会老长时间辗转反侧，无意间发出轻薄的叹息。

“这有什么？”当时自己还安慰过父亲，“过几年我们一个个结婚，给你抱个孙子还不是小事。”

当时，大哥已经定亲，即将确定结婚日期，自己也已经恋爱，并基本确定关系。所以，对于父亲的愁闷，他不仅有些不解，甚至觉得根本就没有必要。

而现在，在自己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的时候，竟然走到了当爸爸的路口。孩子是个男孩。

事后母亲回忆说，在妍（妻子的名）生产前后，父亲天天睡得是囫囵觉，而且，渴盼终于能抱上孙子的焦虑炙烤着他，使他几乎吃饭都没有香味。

父亲这次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大嫂那时已经生产过，是个女孩，惹得父亲惆怅了好长一段时间。

生儿子真那么重要？是人生头等大事？

转身望着襁褓中熟睡的儿子，他问自己。

在他自己的心里，世界上最重要的是事业，是梦想，是在事业上的建树和对于梦想的实现。在他的认识中，一个人如果没有梦想，没有事业，那么这个人的人生就是苍白的，无意义的。

他也正是由于这样的认识，才在几个兄弟中脱颖而出，成为家族中第一个大学生，进了省城，走上讲台，由原本的农村孩子转身为大学老师。

可是，按照父亲的认识，他的成功依然不算成功。在父亲的眼里，只有生育了儿子的人才称得上在人生道路上取得了成功。

那么，现在的自己，既可以按照自己的标准，称为有梦想并实现梦想的人，也可以按照父亲的标准，称为有儿子，有了延续家族血脉可能的人。换句话说，从现在起，自己已经是一个双标准下都算得上成功的人了！

可是，从另外一个角度看，是否从今天开始，我的人生道路就这么定型了，接下来的日子便是一连串的油盐酱醋了呢？

他再次走回窗台，望着东方天际正在泛红的一抹晨曦。

楼下的松林里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

什么鸟？他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是，不是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