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饮水饱

文／竹影飘摇

2018年7月16日 星期一 阴

看见，便觉得这句话好，害怕自己的直译不准确，又去查了百度，“感情浓烈的时候，即使喝水都能饱”，情指爱情。直觉告诉我，有此种情怀的多为女子。

与此最相配的当属黄梅戏《天仙配》里那句“寒窑虽破能避风雨，夫妻恩爱苦也甜”。我从五六岁开始便笃信妈妈的话，每年农历七月七的晚上，早早搬只小板凳坐在葡萄架下，听牛郎织女鹊桥相会时说话。听到或者听不到似乎并不重要，去听，是那个日子的一种仪式。

我相信爱情，也相信有情饮水饱，但不相信人可以一直只饮水就能饱。用家乡话说，我这有点儿较真儿抬杠的意思，许是因为没有遇见那样的爱情，另以经年所见，寻常人的爱情，多如电光朝露一般，哪经得起柴米油盐等红尘杂事的打磨和蹂躏。牛郎织女男耕女织的日子很短暂，戏中当然怪王母娘娘，我却认为是王母娘娘替俗世背了黑锅。

我眼里的有情饮水饱，那情字的含义很是宽泛。如果您认为我借如下的讲述来表现可饮水饱的情怀有些牵强，那只能怪我笔力欠佳，缺乏精准，与事物的本质无关。

这几日在读阿来的《大地的阶梯》。我实在是健忘，书翻了快一半，里面描写土司城堡、藏民习俗的情景似曾相识，忽然记起，多年前看过的《尘埃落定》不也是阿来的作品吗？本土文化，写作者的文字中摆脱不掉的气息。

人都是一边接受着进步文明的便捷，一边不舍逝去岁月的纯朴，阿来在三十六岁时出走家乡，因为向往；后来又一次次回归，因为怀念。他不拒绝发展，只是心痛那些被破坏的森林、干涸的河流、面目全非的乡村，他知道，很难再回到心中的那个西藏。可他仍是一次次回去寻找，要寻找什么也说不清，只是踏上那片土地他便心安。

我把脸贴在地上，肥沃的泥土正散发着太阳留下的淡淡的温暖。然后，我感到泪水无声地流了出来。泪水过后，我的全身感到了一种从内到外的畅快。我就那样睡在草地上，看着黑夜降临到这片草地之上，看到星星一颗颗跳上青灰色的天幕。这时，整个世界就是这片草地，每一颗星星都挑在草梢之上。

泥土与阳光的味道，青草与垂下的星星，怎么就能让一个男人幸福到流泪？对故土迷恋，不是因为它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只因为它是故土。

北宋杭州的林和靖，幼年丧父，家贫却不忘读书，成年后以学识渊博闻名于世。但他不慕名利，不愿为官，在西湖旁的小孤山盖几间茅屋隐居。他一生写诗、植梅、养鹤，怡情怡心自在逍遥。

宋·沈括《梦溪笔谈卷十·人事二》：“林逋隐居杭州孤山，常畜两鹤，纵之则飞入云霄，盘旋久之，复入笼中。逋常泛小艇，游西湖诸寺。有客至逋所居，则一童子出应门，延客坐，为开笼纵鹤。良久，逋必棹小船而归。盖尝以鹤飞为验也。”

早识“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却不知它出自梅妻鹤子的林和靖。真是羡慕林和靖生在了好时候，赏梅伴鹤、游山玩水竟也能被后人称道，甚至于他诗文的光彩竟被闲散的情怀漫过。若在今天，情形定会相反，功利之势盛行，一切终是有实际的用处才有价值；学而优则仕，有才能总要造福苍生才是。

林和靖当时一定是幸福的，生活简单，又有至爱之物令他深深迷醉。

老家一位大娘，小时家境殷实，读过书，容貌清秀。无奈后来家里突发变故，瞬时无依，嫁给一普通农夫。闺阁时的大娘可谓才貌双全，出嫁后的大娘仍旧德才兼备、贤淑大义。都说由贫到富好过，由富到贫难挨，大娘都经历了，却把每一段日子都过得活色生香。不识字的丈夫木讷，农活做得好，有力气，大娘在他眼里如仙女一般，不知如何宠着供着才好，好长一段时间话都不敢多说。大娘寻常主妇一样操持家务，甚至因丈夫老实，家里家外大娘总是要比其他妇人多做一些。

两个孩子出生后，教育的责任完全由大娘来担。儿子聪明，从小爱读书，大学毕业后留在了外面。女儿读书一般，但性子安静温和，勤劳朴实，这样的女孩子少不了人喜欢，成家后留在了父母身边。我小时候就觉得这个大娘与众不同，漂亮、整洁、能干，说出的话也好听，当时甚至怀疑她不是那个家里的人。大娘老了之后脾气越发温和，爱说爱笑，我的关于她的诸多疑问，在与大娘的闲谈中渐渐明了。

大娘心里的爱情不是与丈夫的那个样子，可在她走投无路时命运把丈夫送到了那个位置，她当时接受了，便接受了一辈子，丈夫没有错，她甚至感激他。几十年的光阴里大娘也不是没有机会改变命运，可她说，哪一条路又是好走的呢？凡事都有个取舍，何苦伤害无辜的人，认命也不见得是坏事，认了就能义无反顾地往前走，心里踏实。

上面所述算不算曲解了有情饮水饱呢？人生于世，总得有一种精神钟爱吧，有了它，寻常日子里的衣食住行、悲欢荣辱才能有根可寻。

看到这几个字，首先想到的仍是它的本意，于是想到了张爱玲。好多人认为她错爱了人，她自己也承认，两个人之间谁爱得多一些，谁就更卑微。可这实在是没办法的事，能控制得了也许就不是真爱了，每个人都有过一段无法理智的时间。在那段时间，真的可以饮水饱，可那段时间如琉璃。

倒是相信阿来的思乡、林和靖的梅鹤、大娘的感恩会更长久，支撑着他们在人世间虽风餐露宿、箪食瓢饮，却能够其乐融融，天辽地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