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手术室之前,鹿竹拍了拍我的头,右手握紧拳头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我趴在手术室的床上,听着超声波碎石机哒哒哒发出整齐的声响,漫长又煎熬。
做完手术医生对我说:“少喝碳酸饮料,多运动,越年轻肾结石越容易复发。还有两次没做,你下周再来。”
走出手术室我痛感全无,鹿竹冲上来紧紧抓住我的手,焦急地问我:“好了吗?还疼吗?”
我能感受到她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柔弱且冰凉,这是我第一次碰她的手,在我们相识的第二天。
我说:“一点也不疼了。对不起啊,今天耽误你上课了。”
鹿竹紧绷的表情顿时舒缓了下来:“没事没事,凡事都有一个优先级,你比那十分平时分更重要。你刚来学校,对什么都不熟悉,也不认识什么人,我多帮帮你。”
其实她不送我来,我也可以叫许子昂或者舍友来陪我,虽然我内向羞涩又自闭,但也不至于一个朋友也没有。
我低着头,像做了错事的孩子:“谢谢。”
鹿竹扬了扬眉,恢复了平时的洒脱,微微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以后会让你习惯我的存在的。”
我心中升起一股抱住她的冲动,可惜没有勇气。
我承认自己确实没有什么值得别人喜欢的地方,长相非常一般,扔在人堆里瞬间就被淹没。我性格敏感自闭,没有许子昂那样一张会逗别人开心逗别人笑的嘴,也不像其他招人喜欢的男生那样会打篮球弹吉他有各种各样的特长,声音还像个小孩。除了围棋下得还不错之外,我一无是处。
鹿竹怎么可能喜欢我?毫无道理,我真可笑。
我们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无意因为一场军训和学生会的任务走到了一起,军训结束了以后,我们会各自生活在不同的圈子里,继续变成两个毫不相干的人。
我忽然想到了中学数学课本上的一条定理:两直线有且仅有一个交点。
我和鹿竹此刻正走在这个交点上,不久之后,她就会像泡沫一样从我的世界里消失,连同着她的微笑和她的温柔。
鹿竹刚才也说了,她只不过是看我可怜,想帮帮我,仅此而已。她对我的好,更像是一种同情怜悯,或者说是施舍。
她说以后会让我习惯她的存在,也只不过是一句场面话罢了,我又何必当真?
再往糟糕一点想,也许我并不是她捡回来的唯一流浪狗,也许她天生对谁都特别好。
许子昂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我天生缺爱,受不了别人对我好,何况还是我喜欢的姐姐。
校救护车在把我送到医院以后就一溜烟开走了,校医说送你去的时候肚子疼,没办法走路,手术做完你不疼了,自己坐车回来吧。对此我很无奈,总觉得校医院没有尽到应尽的职责,可我又能找谁说理去?
走出县医院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骄阳似火,小县城的路上这个时候行人很少,偶尔有几辆飞驰而过的汽车。
“吃饭吗?走,请你吃个饭吧,感谢一下你。”
我们走进了附近的一家看着还不错的炒菜馆,面对面坐了下来,点了糖醋里脊,椒盐蘑菇和青椒炒肉。
我把菜单翻到酒水那一栏,问鹿竹:“妳喝什么呢?可乐还是冰峰?”
鹿竹正在拿着手机发消息,拇指在屏幕上狂舞,似乎没听见我刚才的话。
我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桌子,又问了她一次。
她打了一个激灵,浑身一颤,立刻锁上手机,扣在桌子上,像极了上课走神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的女同学。
“乌苏,我喝乌苏。”
我闻言诧异。
上中学的时候,抽烟喝酒上网早恋在老师和家长的口中并列为四大恶行,每次开家长会或者开班会老师总会给大家普及这四大恶行对学生的危害,幸运的是看小说不算。所以喝酒在我的眼里一直是坏学生的行为,似乎喝酒这件事罪大恶极。可我转念一想,不对劲啊,当初班里早恋的抽烟喝酒的都比我成绩好,他们是坏学生,我算什么?人渣么?
我第一次意识到刻板印象的可怕。
“要么我也尝尝啤酒?我之前没喝过。”我试探性地问鹿竹,似乎是想得到她的批准。
“嗯呢,可以呀。”鹿竹冲老板大喊,“老板,再来三瓶冰镇乌苏!”
“三瓶喝得完吗?”我好奇地皱了皱眉,略微有些惊讶。
“哦,忘了还有你。老板,四瓶四瓶!”鹿竹举起手对着老板挥舞,然后低声对我说,“姐姐教你,啤酒就要喝冰镇的,常温啤酒像马尿一样难喝。”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马尿?妳喝过啊?”
“你找打。”鹿竹伸出手掐我,疼得我嗷嗷直叫,可不知道为什么,疼痛之余居然还有一丝丝快感,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她的指尖出发,在我的身体里肆意蔓延开来,像触电了一般,一瞬间我觉得自己轻盈无比,仿佛漂浮在天上。我活了18年,第一次体验到这种感觉。
鹿竹收回了手,嘟着嘴,冲我哼了一声:“也就你能这么和我说话了,换成别人我已经掀桌子了,我脾气可爆了。”
“妳?脾气爆?完全看不出来啊?”我无论如何都把暴脾气和面前这个恬静的姐姐联系不到一起。
鹿竹在我面前晃了晃拳头,指关节按得啪啪作响:“怎么?你想试试?姐姐我当年可是校霸!”
“好好好,校霸女士。”我低下头,双手向前一拱,“绕我一命吧。”
鹿竹眉笑颜开,害羞地摸了摸头发:“那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收你当小弟。以后有事就找姐,大事姐帮不了,小事姐不想帮,记住,有事记得来找姐。”
鹿竹像是隔壁从小玩到大的姐姐,没事干拿着从幼儿园偷来的粉笔,在砖墙上一笔一划教你认字,你写错字了还会用树枝轻轻打你的手;又或是在你被别的小区男孩欺负的时候,她拽着满身是泥哭哭啼啼的你去找他们打架,她一个能打趴下三个……
这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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