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灰队最辛苦的工作莫过于上山拉石头了,最初的几天,林建国在连续把几块大石头搬上车后就会累的气喘吁吁。这情景常常让那几个力气较大的女人很是不屑,不过她们也就是开个玩笑说两句。心里对这个理得一手好发的小伙子,还是存有许多同情的。
见林建国衣裳前襟的扣子被石头刮得一颗不剩,女人们会在休息时,拿出专为他从家里带来的扣子,给他重新订上去。还给他传授一些抱石头的技巧,这些好心的建议让林建国在阴郁的日子里感受到了些许的温情。
这份工作的最大好处,就是每天下工回到宿舍后,只要他把脑袋一放到枕头上就能酣然入睡。不去想,也没有精力再去想那些糟心的事。
讲些荤段子或是开几个极为下流的玩笑,普遍是体力劳动者们解乏的有效手段。在这点上,赶车的杨老大算得上是高手。他常常会在干活的间隙里跟女人们开些被窝里的玩笑。
女人们早已习惯了这种玩笑,嘴上虽然骂着,脸上却也不恼。当然,倘若杨老大的玩笑太过放肆,女人们也会一起上去把他治的服服帖帖。
有次,不知那杨老大又说了什么惹恼了这帮女人,她们一拥而上扒了他的裤子不说,还把一锹臭烘烘冒着热气的马粪倒在他的私密处。不知那天下了工,杨老大怎么让老婆修理了一番。总之,自那以后他说荤话的毛病明显收敛了不少。
一段时间以后,当林建国逐渐适应了每天拉石头的工作,跟杨老大熟络后,渐渐也就跟那些女人们熟络起来。
杨老大满嘴胡扯的毛病在女人们那里受了奚落后,没处泻火,偶尔也会拿林建国开心。
林建国明白这只是这些朴实的人们,对自己表示善意的一种特殊方式。加上杨老大也比自己年长,所以,无论杨老大说什么他都是一笑了之。一个月后,杨老大提出让林建国也学着赶车,这样万一他哪天有事也不耽误拉车。那是一匹体格健硕的黑色公马,只要林建国靠近它就不停打着响鼻,并扬起前蹄向他频频示威。
杨老大告诉他马跟人其实是一样的,要想驯服它首先得让它信任你,知道你对他好才行。而一旦真正驯服下来,性子越烈的马,就越是忠诚。反倒是那些看起来温顺的马,突然撒起野来你却没法收拾。
不久以后的事实证明,他的话只说对了一半。黑辕马不光性子烈,还懂得欺软怕硬。为了降服它,林建国下工回来,自己还没顾上吃饭,就先给马添料侍候吃喝。隔几天还给马仔仔细细刷洗一番,就这样过了差不多一个月,可当他再靠近马时,黑辕马还是会表现出抗拒。
不久后,林建国大着胆子第一次跨上了它的后背。黑辕马照样又是尥蹶子,又是不服气的摇头摆尾。这时杨老大忽然一声吆喝,那家伙马上就安静了。杨老大对自己的表现很是满意,林建国不信自己治不了这黑辕马。
他本着大不了被摔下来的想法继续骑着马往前走,刚走到半山坡,忽然从前面草丛里窜出一只野兔,黑辕马受惊了。它扬起四蹄狂躁地奔跑了起来,并不时尥蹶子试图要把他摔下来。
林建国记得杨老大的话,夹紧双腿,手里死死拽住缰绳不撒手。差不多跑了有半个钟头,黑辕马的速度渐渐慢下来了。又跑了几分钟,他看时机差不多的时候,一勒缰绳马居然听话地站住了。
林建国的心里又兴奋又激动,因为紧张,当林建国从马背上下来时,发现自己的双腿竟然软的站也站不住,就顺势在长势足有半尺高的草地上躺了下来。
没多久刚才还累的呼哧呼哧直喘粗气的黑辕马,走近林建国用它湿漉漉的舌头一下下添起了他的脸,林建国的心里顿时涌上一股满满的成就感。他想起不知在哪本书里看过的一句话,无论多么糟糕的经历,都会让你有所收获。
躺在草地上的林建国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一件件事情,他不知道是生活跟他开了个玩笑,还是他跟生活开了个玩笑。
黄昏中,凝望着远处连绵不绝的群山,他不知道未来还有多少磨难在等着他。而这些磨难能否也像烈性的黑辕马一样能被自己战胜呢?
方茵这段时间再没来找过林建国,她觉得是自己父亲提供了那晚事故发生的具体时间,才让队长李庆处罚林建国有了关键的理由。石灰队的活有多辛苦,她是清楚的。因为这个原因,她没法去面对林建国。也为此,她第一次跟父亲吵了一架。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林建国有家。如果自己跟他走得太近,弄不好又会引起居心叵测的人动别的坏心思。方茵知道林建国现在已经很难了,即使自己给他帮不上忙,也不能成为他的难,让他难上加难。
起先,方兽医对女儿的反应大为不解。自己的确是提供了不利于林建国的证明,可也不至于因此让女儿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意见。直到晚上临睡觉时,老婆的话提醒了他。孩子大了,闹不好是对那姓林的有了意思。
方兽医平常跟连队领导走得近,对林建国的情况多少也是了解的。可面对被宠坏了的宝贝女儿,老两口的心里也只有着急上火的份。
林母的身体每况愈下,这天早上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竟然咳出了一大口血。她害怕儿媳看见后着急,就把那个被血浸湿的手绢藏了起来。
半个月后的一天上午,当陈兰终于兴致勃勃买到一块肉,急忙往家赶时,进了门她跟往常一样,先去了婆婆的屋。掀开门帘,看见婆婆大半个身体趴在床沿,头发花白的脑袋无力地低垂着。整个人看上去没有一丝生机,陈兰一下就定住了。扔了手里的肉,朝婆婆奔去,可她的手触碰到的身体,已经凉了。
陈兰的电报是三天后到的军马场,可因为林建国还在处分考察期,李庆不给他准假。林建国忍无可忍,跑去找李庆讨个说法。
林建国先是去了连队办公室,李庆不在。他转而又去了李庆的家里,家里只有他的老婆宋玉莲。黑着脸的林建国刚走了没几分钟,李庆就回家了。宋玉莲说了林建国刚刚来过得话后,他心里不免一惊。
按说母亲死了,作为儿子无论如何也是该回去发丧的。指导员陈力的意思是只要林建国能在规定的时间回来,就让他回去。但李庆不同意,这不同意里最根本的原因当然是因为他的私心。
就算儿子李继文再不是什么好东西,可那毕竟是他李庆的儿子,且已经到了娶媳妇的年纪。先不管人家姑娘看不看得上自己儿子,你林建国一个有老婆的男人,本身还在监督改造,却仗着自己是从北京来的,故意诱惑年轻姑娘。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说严重了就是耍流氓。
再说了给一个政治犯请假,根本就不在队长和指导员的权利范围。李庆说出了问题的要害,陈指导员也就只好作罢了。可如今林建国真的找上门来,他的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
李庆吧嗒着烟,在屋里走了几个来回就有了主意。实在不行,那就推到上面去。这么一想,他的心里就踏实了,随即不知死活地说:“一个政治上有污点的人,还想跟我耍横。哼!别说死了老娘,就是全家都死了,老子不同意他也休想离开半步。”
“你个老王八蛋胡说什么呢!”李庆话音未落,就被跨进屋的林建国照着面门一记猛拳。
“来人呐!要打死人了!”宋玉莲吱哇乱叫地扑上来,被林建国的胳膊一下就甩在了地上。
屋里响起一阵鬼哭狼嚎。
也活该李庆挨打,原来林建国从李庆家出来后,碰见了跟他一屋住的周班长。周班长见他黑着一张脸就问了原因,听到林建国说没找见李庆时,周班长告诉他说,刚才自己过来还看见李庆回家了。林建国这才又返身回来,一进院子就听见了李庆大放狂言。这下把林建国压在心里的火气和长久以来的不如意,一下子激发出来了。
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林建国的新仇旧恨攒在一起,忽然爆发手底下能轻得了?打架的结果是李庆的门牙被打掉两颗,林建国也因此被场部保卫科带走了。
回家自然更是没有指望了,林建国无奈只得要求保卫科的人替自己给家里发了份电报。
林母的后事也就只好由陈国安和女儿陈兰一起料理了。而这件事也成了林建国后来与陈兰长达三十多年,无性无爱的婚姻里,始终没法真正提出离婚二字的原因。
婆婆在的时候,尽管身体不好,可还能在陈兰上班的时候,帮着照看一下女儿。现在,婆婆不在了。陈兰每天早上上班前只得把女儿送到托儿所,下午再从那里接回来。
托儿所的孩子很多,可看护孩子的只有三个上了年纪的半老太太。这样一来,两岁的林小米被母亲接回家时,常会尿湿裤子。看着女儿白嫩嫩的小腿被尿渍蜇成红红的一片,陈兰心疼地直掉眼泪。
如果说陈兰的生活里只有这些烦恼,坚持一下忍忍也就过去了。可最近一段时间赵红卫的身影频频出现在她周围,才是最让她心惊胆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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