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村儿过年

作者: 子曰无言 | 来源:发表于2018-02-24 16:12 被阅读126次

    回家过年,对我来说是必须的。不只是因为父母很早很早就开始数日子盼着了,还因为对于已然垂垂老矣的他们来说,孩子不回家的年,根本就没法过吧。

    老家在农村,没有下水道,也没有集体供暖。对于漂泊在外已二十几个年头的我来说,对老家的生活已是诸多不适应,哪怕只是过年回去的三五天,有些事也让我想来就发怵。比如:上厕所!

    小时候农村人家里兴养猪,厕所建在猪圈上,猪把大便吞得干干净净(别恶心,还不是从你自己肚子里出来的东西)。尽管那时候冬天上大号屁股也会被冻得发麻,但起码并不特别臭。

    慢慢的,人们嫌养猪即累又脏,经济上也不划算,就没人再养了。没有猪,厕所成了死厕,粪便只能堆积自然发酵,最多用土埋一埋,但仍是臭味熏天。

    这两年也有些改善,猪圈改造成了沼气化粪池,至少从视觉上感觉好了一点,臭味也有所缓解,但还是要手工冲水。家里暖气都是自己烧小锅炉,可不舍得在厕所也装上暖气,所以仍是极冷,每次大号仍需要提一口气,踌躇再三直到最后不得不投降。照例是屁股冻得发麻,双腿蹲得发麻,想想头皮发麻!

    别小看一头猪,它可曾维系着以家庭为单位的小小生态系统:剩饭剩菜可以喂猪;生活污水、垃圾统统倒进猪圈沤粪,这粪又是滋养庄稼的天然肥料。

    到了年根儿,家家杀猪过大年。劈柴烧火,架起大铁锅煮肉,满村子都是香气。刚出锅的猪骨头,啃起来满嘴流油;炼完猪油的油渣,又香又脆;猪血豆腐炖大白菜、猪肠灌香肠、猪皮冻、猪肚猪肝猪头肉……猪身上没有一样会浪费,一个年的菜,都由这头猪贡献。

    大人们怀着对新一年好光景的盼望忙活食物,孩子们围着大人猴急的等着美食出锅的生活场景,也就是所说的年味儿之一吧。

    杀猪已基本绝迹,年菜大都是从县里新开的大型超市买的现成的,虽然更加丰盛,但却少了些隆重。年味自然是少了,三个月就出栏的猪肉,一生不见天日的饲料鸡,也少了味道。

    没有猪圈,也没有下水道,生活污水也就没了去处。只好用个大桶收着,收满一桶直接倒进院子里的渗水坑渗入地下。

    剩饭剩菜、果壳纸屑等其它生活垃圾,越来越多的不可降解塑料包装袋也都一样没办法处理,只好随意扔到村口野外,堆成垃圾山。一起风,各种颜色的塑料袋随风飘散,挂在树枝上、被压进泥路里,让我想起流浪动物身上无法治愈的皮癣。

    以前洗澡也是一大问题。即使一整个冬天都不洗澡的人,到了过年也是要洗洗干净的。村里的大澡堂子一到过年就人满为患,而且过了三十就歇业过节了,直到初五才开。我是受不了这种大澡堂子,之前回家都是跑到县城开钟点房。现在家里装了热水器,改造了一间很小的洗浴间,还装了暖气片,能暖暖的洗个热水澡,这让我感到无比幸福。

    父母和弟弟一家四口一起过日子。母亲负责操劳一日三餐。我很想帮母亲干点什么,但凭自己的能耐,也就只有洗锅洗碗了。

    没有下水道,没有自动热水,洗涮只能用盆。为了洗得干净,我要换几次水才肯罢休,又低着腰,每次洗完,我都觉得腰酸的直不起来,而六十多岁的母亲却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过大年,除了忙吃的人们没其它事要忙。吃完收拾停当,相好的街坊邻居就串门子聚在一起歇着,嗑瓜子花生聊家长里短。我和母亲都不怎么爱说话,只安静听别人讲。有个大婶,讲起东家长西家短来十分的生动有滋味,就象听说书。从她们的闲聊中,也让我知道了不少村儿里的新鲜事。

    在外面打拼或者浪荡的年轻人,过年也都如鸟归巢。操心的父母们也抓住时机张罗儿女们的终身大事,相亲自然也是闲聊的一大话题。

    说到做媒,我还记得大婶摇着头,嘴巴紧紧撇一撇,先是摇着三根手指头,又比划出八字上下用力顿一顿,叹叹的说:3000到8000,现金!早先,也就一蓝子鸡蛋啦,两捆儿手工挂面啦,一兜水果的事儿。

    以往农村里重男轻女的传统,后果开始显现。男女比例失调,村儿里明显小伙子多,小姑娘少。据说哪个村儿都有八九个说不着媳妇的当龄小伙子。说亲越来越难,媒人们才坐地起价,彩礼也跟着水涨船高。只要提亲,女方家首先就问:在市里有房子吗?有车吗?

    2000年我结婚那回儿,彩礼行情不过一两万。房子也是要的,但只要是家里盖的就行。现在,稍微好看点儿,上门提亲多的小姑娘,县里的房子都瞧不上,要挑在市里有房的了。没办法,现在小姑娘是稀缺资源啊。

    河北石家庄市的房子,现在也要1万到2万一平,这对于一年到头打苦工挣力气钱的农村人来说,可实在不是一般的沉重的负担。但为了儿子的婚姻大事,父母们也只好想尽一切办法,向一切可能的亲戚借钱,咬牙把房子的首付凑齐。或者就只好找自身条件不怎么样的。

    条件再差点儿的,在当地实在找不上的,就只好走险路了。有一家人家,条件一般,儿子长得又矮,就花了12万,通过中介找了个越南媳妇。这12万是给中介的,女方当事人能拿到多少并不清楚。那媳妇能嫁过来,倒是十分的高兴,一直笑的合不拢嘴。虽然家里条件差,但喜事还是照当地风俗办的齐齐整整。女方父母也来,看着女儿的婚事办的隆隆重重的,也高兴的不行。走的时候,男方家里又拿了5000块钱给那母亲。那母亲拿到钱竟然哇哇大哭。男方家很是忐忑,以为嫌给的太少,后来弄清楚了,说是母亲从来没见过那么多钱,激动的不能自已。这事听来令人唏嘘,也可见那12万中,当事人估计都没拿到什么钱吧。

    老公的姐姐家两个儿子。姐姐和姐夫开大车拉白灰挣钱,没日没夜,整天灰头灰脸,辛苦的不得了。生活极尽节俭,一分钱都不敢乱花。大儿子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对象还没着落,姐姐急的要命,无法可想,也张罗着要在市里买房子。但就是首付,倾尽所有也未必能够。我感叹姐姐日子难过,姐姐却说:为了儿子,虽然累,我觉得浑身都是劲儿。我只好默然。

    为了孩子,拼死拼活的有劲儿干到老,操心了儿子还有孙子接着,没有一天为自己,这样的生活到底有什么意义。

    一方面娶媳妇不容易,另一方面,离婚却似乎成了家常便饭。听街坊们数说这家那家谁谁的都离了婚,让我吃惊不小。要知道也就五六年前,离婚在农村还是很少见的不寻常的事。现在村儿里的人虽然也当故事闲聊,但明显感受到对离婚这事已是宽容了不少。

    邻居家的女儿,孩子才一周多,说是八九不离十也要离了。据说跟婆婆为了带孩子的事动了手,老公帮着婆婆,把媳妇给打了。媳妇生气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年前男方来人叫了三回,有一回男的在院子里跪了一上午,叫喊着自己错了,求丈母娘让自己见见孩子。丈母娘也十分能拿的住,铁了心就是没给开。难怪我大年三十还见她家女儿带着孩子住在娘家,原来是这么回事。

    其它好几家离了婚的,大多也是因为家庭锁事吵吵几回,说离就离了。

    农村里的恋爱,靠媒人介绍认识,双方若互有好感,接触一段时间,男方就盼着快点领证办事了,不然各种节日女方各种要求,花费实在不小。而女方家里在婚前各种拿劲儿,提各种条件,非得摆足了谱儿才觉得有面子,甚至逼得男方父母走投无路欠下一屁股债。这样走在一起的婚姻,不只是感情的份量太轻,在婚前早已积聚着各种怨愤,只是各各隐而不发。婚后一起过日子,勺子难免碰锅沿儿,前事新怨常常一并翻出来吵。父母多是觉得自己的孩子最宝贝,遇到问题一味袒护不能调和,再加上年轻人也越来越自我,彼此不能体谅,离婚也就不新鲜了。

    过了大年初一,初二走亲戚,日子就觉得越来越快了。等初五过完,年也就算过完了,人们又要开始一年的活计。弟弟这几天也一直在愁着新的一年里怎么谋生。

    弟弟初中辍学,以前出门到工地做苦工。我至今记得他扛着包裹卷,提一个脏的看不到样子的拉链包离家出门的情景。因为弟弟,我在外面看到浑身是泥的农民工,总是不禁心生怜悯。

    这两年村儿里兴起了做木门的产业。弟弟自己弄了个小厂。年前政府治理雾霾,所有厂子下半年起一律强行关闭。过了年,大一些的厂子,按要求上环保设备办手续可以重开,但是小型作坊式的,全部关停。也就是说去年下半年起,弟弟就等于没活儿可干了,也就没了收入。眼看过了年,还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说实话,农村的环保问题也的确到了非整治不可的地步。像我们村发展这种小工业已经算晚了。早在我读高中的1994年那会儿,一些大村子就开始搞皮革、饲料厂了。这些都是重污染污行业,尤其当时环保根本没人管,污水直接排入地下,以至于搞到村民的饮水都成问题。企业主、村干部还有村民,都知道污染不好,但能赚钱啊!在那些村子里,百万甚至千万资产都不算稀罕。巨大利益面前,大部分人都选择了当下。但是,你也不能指望文化水平普遍都很低,又没什么更多选择的农民有考虑未来的自觉。

    在村外不远的地方,这两年新开了两个化工厂。据说原来是在市里的,因为环保问题,被赶到了农村。村民们抗议过,但架不住村政府帮着厂子说话,小胳膊拧不过大腿,厂子还是开了。农民的环保权益,这次是被一小部分人打败了。

    要走出农村,要么经商有钱了搬进城里,要么读书考了大学进城。我就是第二条路进城的。

    我也满心期望弟弟的一双儿女能像我一样走出去。但我看到的是他们整天抱着平板电脑或手机,不是看动画片儿就是玩儿游戏,逼着写作业都不肯。无论我怎样苦口婆心让他们放下手机,多看看书都没用。这让我感到焦虑又灰心。

    农村的教育水平,本来就与城里差着十万八千里。中学的老师都没几个真正大学毕业的,更不要说小学了。除了全国义务教育规定的课本,基本上没有任何延伸性阅读或教学。

    对城里孩子来说,各种兴趣班是负担,但对农村的孩子来说,这些兴趣班的缺失,让他们在动手能力、见识、文艺等各个方面都没有机会再追上城里的孩子。即使有些孩子有某方面的天份,得不到特别的辅导和关注,渐渐也就被埋没了。

    父母们平时忙着生计,自己水平也有限的很,即使有心想管管孩子的功课,大多时候也是无能为力。甚至有时候不得不主动扔个手机给孩子玩儿游戏,只求他不吵闹妨碍自己干活儿。

    等到高考的那一天,这些孩子们将不得不与其它接受良好教育,(不仅仅是学校,也包括父母的教育)的城里孩子们同台竞技!其结果可以想见!

    你很难指责那些背负家庭生活重担的父母,也无法怪孩子不争气。生存环境如此,对于茫然不知世事的孩子来说,又能怎么样呢。

    初五就要返程。让我无限眷恋的是父母亲人,对于家乡故土,至少暂时,我并不十分留恋,甚至还有那么一点想尽快回到干净方便熟悉的上海家里。

    尽管如此,村头那条满是我童年回忆的沙河,仍是我时常牵挂,每次回来必去的地方。

    曾经它是那么美的一个地方。没有水,只有沙,放眼望去满是深深浅浅的绿色,点缀着随风起舞的红白紫黄各色野花。两岸树木成林,垂柳、榆树、槐树,一枝一叶都是乐趣。我常常跟着爷爷在里面放羊,逮知了,躺在沙地上看流云变幻……

    而现在,树林已被砍尽,沙河被改造成了乱七八糟一块一块农田,两岸一堆一堆的生活垃圾令人触目惊心。我迎风望着眼前的满目疮痍,回想着一去不复还的时光,耳畔似乎还能听到当初一群孩子的我们在里面追逐奔跑的笑声……

    母亲万般的希望日子停下,好让我能在家里多待些时间,但离别总还是要来。我狠心转身上车,留下挥手不语的父亲、强忍着眼泪的母亲,伤感的弟弟一家在门口看着我的车子远去的情景,像一幅图片,深深印在我的脑子里。车子开出很远,脸上的泪水还没有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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