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0快乐

520快乐

1.

2009年，我刚上高一。尽管以镇上初中年级第二的成绩上了这所重点高中，我仍旧没能进暑假培训班，开学后的重点班。

重点班40人，我排名49，差的这9名让我分到普通班，认识了一群不是读书机器般的同学，以此改变了我未来的一生。

我在0905班，回字建筑风格的教学大楼朝西面的三楼，右手边第一间教室。对面是老师办公室，隔着楼梯是年级主任办公室，男厕所在四个教室过去的南面，女厕所在遥远走廊的北面。

班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政治老师，姓刘，我们称呼他老刘。老刘喜欢穿泛黄的衬衣，浅灰色西装裤，脚上总是不合时宜踩着一双李宁旧版运动鞋。怪癖，极其不能入眼，浑身散发着文科老头的腐朽气息。

讲课也是嗡嗡的给我们讲货币，讲交易，拿着粉笔盒，撒着灰问我们这是古代的货物，你要拿什么来交换？

唾沫星子都不给你换。

我翻白眼在底下和墙壁对话，桌面上铺着一张数学试卷。

天时，地利，人和，从入学起，我一个没沾着。

经历和墙壁作战一个月，和沉默寡言瘦小女生同桌一个月后，第三个月老刘把姜姜送到了我左侧。

头两个月我一直一个人，吃饭，上课，回宿舍。就连拉手结伴上厕所这种女生集体主义，都没有姑娘热切问我一句。

诶，黄碧兰你要不要和我去上厕所？

没有人，只有我自己。穿过黑暗不透光的老师办公室外廊，走过叽叽喳喳热闹非凡的班级过道，听着那些不怀好意不过不是对我吹的口哨。

昂首挺胸，脚步坚定，目光如炬一个人走过一百多米的走廊，再走回来。

我告诉自己，上厕所这种小事可以输了人气，不能输了气势。

姜姜是第一个邀我上厕所的人。

下课后埋头整理老师笔记的我，听到她的问句，手微微颤抖了几下。

别笑，学生时期的女生情谊没有体会过的人，是完全不能理解结伴上厕所这件事到底有多么重要的。

好。

尽管很激动，我还是装逼不露声色的回复了一个好，让她再等我会，整理完笔记就行。

这一会很重要，既是我考验她是否真心约我，还要把握她的耐心不会失效。

结果就是，我两从此建立了革命般坚定的“厕所情谊”。

我高中第一个朋友，也是最好的朋友居然是从相约上厕所开始的。说出来都让人不可思议，我也一样觉得这是个惊喜。

既惊讶，又欢喜。

姜姜是个很特别的人，我以前周围的朋友都是小镇姑娘，大家卯足了劲想冲出狭隘的视角，飞出去做人上人。大家都一样拼命，努力，奋斗，不甘心做一个普通人。

可是姜姜不一样，她说：做一个平淡一点的人没什么不好，养活得了自己，有点点余钱，生活娴静就很棒。

她没有说要赚很多钱，买一栋超级无敌海景房。没有说努力学习，争取成为中国第一个诺贝尔获奖者。更没有说要做一个出名的人，让全世界都记住自己。

她说，要做一个普通人。

震惊，诧异，无法理解，我瞪她。

她冲我莞尔一笑，好吧，我骨头酥。转过脸继续奋斗数学，物理。

对未来的设想不一致，可丝毫不影响我两成为朋友。

2.

同桌没多久，我就发现姜姜是个缺心眼的好人。无论谁有芝麻绿豆丁点大的屁事，都喜欢找她。

姜姜，借你修正带给下我。

从此修正带和她是路人。

姜姜，你的这支笔很好看诶，借我写一下。

从此笔，本子是过客。

姜姜，我等会要回宿舍洗澡，你帮我值日一下吧。

从此晚饭不再爱肚子。

……

诸如此类小事不知道有多少，我只能看到她不断的买新的文具，啃超市新出的面包，焦头烂额在被子里赶作业。

我凶她是不是蠢，她还是笑着说没事呀。

都说胸大无脑，姜姜是我遇见头一个胸小还逞强的蠢货。

而且她似乎没有门第之分，不管成绩好的成绩差的，她都一视同仁。包括混世魔王温苏南和她借东西，也是一脸笑盈盈。

身为班里纪律委员的我，温苏南是头号追缉犯。

井水不犯河水，是十里长安。老鼠遇上猫，是你死我亡。

在班里大口破骂没少过，暗地里下绊子也干过，我不服输他也不服软的对峙。

可姜姜居然烂好人到还帮他！我不乐意了。

刚好此时迂腐的老刘不知道从哪里受到鼓舞，大搞素质教育。打着改变应试教育的旗帜，让我们这群班干部出谋划策整顿班级。

不要局限在学习，青春期男女的身心发展，正常交往都是改革的方向嘛。

老师，那年级主任的坚决不能男女同桌呢？

改革改革！不改变怎么革命！你们有想法就提，只要为班级好就大胆的去！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唯唯诺诺的老刘，突然爆发出来的男子汉气概。

很迷人，也让我们很撩人心弦的准备大干一场。

最后决定把全班分为四大组，按区域坐在一起，协同合作，共同进步。每月按照成绩进行评比，奖励小组成员。

我是第一组，大刀阔斧的选择了一票人，姜姜自然归我，温苏南这个魔头我也本着教化的目的纳入队伍。

排座位时，我有点矛盾。温苏南和全组人关系都不好，和我同桌只怕会打起来，只有姜姜。

我第一次本着软磨硬泡的心去找姜姜商量，谁知道才开口，姜姜就眨巴大眼说好呀。

这个好，让我把一肚子的好话烂在了肚里。

他两同桌坐我前面，我时刻盯着温苏南防止他打扰姜姜，出其不意就是一掌可以制止他。

可情况好像朝着另一个方向转了过去。

上晚自习时，曾经在班里一分钟都坐不住的温苏南竟然开始安静了下来，老老实实做数学题目。做完以后压低声音，靠近姜姜告诉她解题步骤。两张天蓝色书桌的拼合，似乎连中间那道缝都看不见。依偎在立着的书堆下讲题的两人，竟然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和谐感。那张写满公式，数字的草稿纸也在日光灯下变得可爱起来。

常常拖拉到吃不上晚饭的姜姜，每晚都会收到温苏南篮球体训结束后带过来的一个苹果，和蛋糕。而早上趴在课桌上睡过去的温苏南，则会在下课打开抽屉看到一份超市刚刚才到的三明治。

班级篮球赛，曾经和我逃掉躲在教室看书闲聊的姜姜，开始拉着我去看比赛。人堆后的她，一手牵着我一手朝前推开挡住视线的人。全部是红色球服的人影，她总是能够死死盯住某一个，跳动的刘海，满眼的欢喜。却在还没散场时，拉着我赶紧溜走。脚步细碎，慌慌张张的表情像只偷吃葡萄的狐狸，脸上的绯红却是挡不住的天边云彩。

连带着的变化还有，温苏南破天荒开始叫我组长，给我每天送糖吃，不再和我作对，也不再处处埋汰我。甚至，开始听我话。

我以为小组制度终于化腐朽为檀木，慢慢感染这块臭石成了一块有待考证的璞玉。

3.

南方的冬天是昏暗无光，偶尔的阳光都带着刀子，风一刮刺骨牙齿嘎吱嘎吱战栗。我们每天坐在教室里感受着和室外差不了几度的气温，把所有衣服裹在腿上，身上。我习惯了，一件棉袄，一条秋裤冬里来春里去。手指如葱尖，根根分明。姜姜怒视我，拿出她的十根胡萝卜手指在我面前恶狠狠晃悠。她极易生冻疮，多么好的药涂擦改变不了丝毫。不久，她有了一件特别的暖手器。

温苏南的一双大手。

他两上课坐在底下，姜姜把手伸过去，温苏南利用摩擦起热给她暖和手。我疑惑，问姜姜怎么了？姜姜只是说温苏南帮她暖手，没别的。

我当时未涉情场，问句只不过是疑惑姜姜手，丝毫没有想到一男一女公然牵手有什么不妥。

迟钝的只有我一个，其他人都人精似儿的成熟发展。

不久班里就开始传他两谈恋爱，还看到在宿舍楼下桂花树里搂搂抱抱。

流言蜚语当然不足以置信，可空穴来风这种事也不可能发生。

我跑去问姜姜，她一口咬定没有。不过是他教她做题，打赌谁输了就去看比赛，再就是帮她捂手。什么搂搂抱抱，什么小树林都是没有的事。

那你喜欢他？

这个问题几乎是验证这段友谊能不能持续下去的关键，心事不能分享，还要隐瞒几乎是我友情里宁缺毋要的宗旨。

是，我喜欢他。

怎么可以！他不配！他这样一个抽烟喝酒打架不读书的人，你怎么可以喜欢他！我在心里咆哮，快要脱口而出的质问在她下一句话里吞回。

可是，我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姜姜有点无奈，冲我笑了笑。分明还是同样的一个表情，落在我眼里却成了其他的意味。

你们不一样，不能在一起是注定的事。

你也觉得他很坏？

坏！怎么不坏！你这么好，他根本不配。以后你不能和他再联系，我们和老师说了把他调到了一组二号，我们这群朋友都不支持你们的！

还没做出回答的姜姜，却用行动证明了她的选择。

温苏南打球手骨折，姜姜第一个跑过去扶起他去校医院。

辛勤的给他打饭，换药，抄笔记一周。劳碌奔波，像极了已经嫁给温苏南的小媳妇。

所有人冷眼旁观，包括我。

年幼的友情以及不支持都会用隔离来抵抗，所有人反对的感情姜姜还是选择他，失望夹杂着不理解的情绪我们全部采取了漠视。

一周后，温苏南突然把我叫到了操场。一米八几的他弯腰在我面前说对不起，我漠然置之。他叫我组长，求我们不要不理她，他可以不和姜姜来往。

你凭什么求我们？

现在我都想不出当年我居然如此冷漠说出这句话，直到很多年后自己也被别人轻蔑问你凭什么？才明白那有多可恶。

那晚姜姜和我值日，同是学习部的我们像往常一样去高三楼查纪律。曾经说不完话语的夜晚，此刻只剩下呜呜的北风，咆哮着寂静的夜。

M

她叫我，我两面面相觑。

我们聊聊吧。

高三楼旁的停车场成为了我两聊聊的场所。太过熟悉，我怕一开口就忍不住心疼她而哭出来，保持沉默是我的武器。

她坐在台阶上，到肩膀的短发被她扎在脑后，肥大的冬季校服把她裹成一个糯米团子，软绵绵。

你们都说他坏，其实他一点都不。

她喃喃开口，语气有点像隔壁开口说她家孩子的大妈。

就算是贬，也藏不住的骄傲。

M，我从来没想过要和他在一起。我喜欢他，可终究两个人性子差太多。他现在也许表现的是有点喜欢我，可是他不会甘愿做一个普通人的。他狂狷，不可一世，天生的傲骨又怎么会为了我而甘心平淡？

我对他好，并不是公然挑衅你们。只是，他有时候真的是个孩子。同桌的时候，他找我讲话，我就拿题目问，他就会老老实实看书给我讲题目。我有胃病，没告诉过你，他知道后每天逼我吃晚饭。冬天手长冻疮，他看 不惯就要帮我捂手。你们因为他孤立我，他低声下气和我说对不起。

你说，好不好笑？这样不可一世的人居然在我帮他擦药时说对不起。

我是真的心疼他，也很喜欢他。可是，又怎样？怎么能在一起？

M，喜欢这件事我以前没有如此强烈过，在他之前不明白，在他之后也不可能会懂得。

因为，他是温苏南呀。

哭腔的语气，夹杂着短浅的啜泣。我站在她身后，心里一阵难受。喜欢的男生不被认可，最好的朋友联立起来隔离自己，我都不知道姜姜一个人承受了多少。

从一个极其普通的班级一员，到集体议论的焦点，这个过程是我造成的。可我却打着道德的旗号，告诉她你不能沉沦，你会遭到唾弃。

天哪，我都干了什么！

绵绵的细雨掉了下来，我两抱成一团痛哭。冷冷的冬雨夜，两颗迟到迅速升温温暖的心。

回到教室后，全班人的目光聚焦在了我两身上，准确而言是落在姜姜身上。我纳闷，听不清底下他们的议论纷纷。

下晚自习后，姜姜陪温苏南回宿舍，我们几个路过男生宿舍楼时听到三楼人声鼎沸，走廊外挤满了围观看热闹的男生大叫着。

吵什么吵！

楼下的宿管拿着小蜜蜂大声叫嚷，楼上人堆里不知从哪飞出一个热水瓶，嘭的炸开在楼下过道。

哈哈哈大笑着一哄而散的人群，以及底下气急败坏的宿管。

无聊，我嗤之以鼻。

回宿舍后发现姜姜并没有回来，几个人心头一紧，都有种不好的预感。

姜姜在快熄灯的时候才进来，一脸疲惫与担忧。

刚刚打架的的确就是温苏南。

姜姜属于外地生，外地生习惯性报团，不被本地生看得起。男生们更是剑拔弩张，轻则恶语相加，重则拳脚伺候。谁也瞧不起谁。

今天晚自习下课，有一个姜姜老乡过来对着班里同学说姜姜是他女朋友。全班人用异样眼光看着他，再看着温苏南。

那人一脸的得意，就像吃了两斤大粪一样让人恶心。

宿舍里的姑娘如此粗俗又形象的描述。

大男子主义强烈的温苏南自然不能容忍别人如此，他和姜姜走到男生宿舍楼下后，对她说“我是不会让任何人不要命的随意点评你”

然后就冲了上去，身后的姜姜急的拉都拉不住，只能焦急站在门口等。

混混温苏南在处理这种小人上丝毫没手软，一脚踹开的房门，拎鸡仔般的把那人提在手里，抵在床上。

啪

猛的右脸就是一耳光。

这是打你狗嘴里喷粪，不识好歹！

啪

左脸又立马红肿起来。

这是赏你的喜糖，姜姜是我女朋友。

邪魅的笑容挂在他脸上，混世的魔王，撒旦的脸。

手指摸了摸那人红肿的脸，轻描淡写的扫过去，笑盈盈的警告。

如果你要是告诉了老师，后果你知道的。毕竟，这是谁的地盘谁知道。

暴力加恐吓完美的处理这桩闹剧，一大早听男生们绘声绘色描述昨晚的经过，我乐的一拍温苏南的肩膀夸他真英勇。

而旁边的姜姜仍旧一脸的担忧，生怕紧急集合宣布温苏南记大过处分。

温苏南捏她脸，大笑着说别怕，我以后再也不会。

两人的关系在这场风波后自然而然水到渠成，我有点失落又回到一个人的时光，可是更多的是祝福。

4.

走向平淡的两人依旧有着许多小浪漫。

温苏南在学校体育楼的一间废弃小屋，给她布置过充满气球的告白。墙壁上的大字写着许下的承诺，角落的巧克力还有情书记载着这个古惑仔少年的蜕变。

他也会偷偷坐在最后座位上，安静的拿出七彩卡片给她做小风车。不着边际的插在教室窗台上，风吹过呼啦呼啦的转动出一个又一个的圆环。那是只有他两才懂的情书密码。

也会逃掉晚自习跑到后操场去散步，躺在过膝的长草上，手牵着手看星星，看忽亮忽暗的烟花，听远处台阶上说情话的男女。

更多的时候是早上进教室的相视，是跑操时候的会心一笑，是体育课上放在篮球架旁边的冰红茶，是抽屉里永远放着的酸奶棒棒糖。

我以为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他们，又趋于过平淡总会走到最后。可是，现世往往不按剧本走。

我们分手了。

高二的冬天，我和姜姜去学校洗发店洗头发。顶着满头泡沫被阿姨按摩的我，听到背后剪头发的姜姜冷静的和我说。

什么？！！

啊呀，阿姨还可以再短点。

我被包着头站在她身后，阿姨手中的剪刀正在剪她好不容易留长的长发。

她眉眼欢笑，极为满意的抓了一下脖颈处的头发。

嗯，分手了，两个月前。

轻描淡写，看不出一丝表情。

傻不拉几的站着，目瞪口呆说不出话。姜姜摸了摸我手掌，安抚我没事。

没事他大爷！我躁动的心恨不得拎上两壶开水就朝他扔过去。

可是，他们已经分手两个月。两个月前，姜姜就不属于温苏南了，那我更不算什么在这两个月后。

我什么也做不了，包括无能为力姜姜两个月里流的泪，那么多睡不着的夜以及狂瘦受伤的心。

5.

后来，我们高考，我们毕业，我们留在长沙，我们半年才见一次面。

我恋爱，分手。又恋爱，又分手。

自己体会过一个人痛哭无力感无奈充斥的夜，喝醉酒才敢说出的话，不再轻易爱一个的心之后，才算明白当年姜姜要放下温苏南是多么难。

不然，也不会至今仍旧孤身一人。

我说温苏南是她的孽障，她苦笑摇头告诉我。

大二，我和他复合了。

我吃惊的恨不得摔盘子骂人，气势都卯足了劲只准备扑。

不过，又分了。

她娴静的喝了一口汤，眨巴眼带着少见的俏皮望着我。

当年分手我以为是他觉得无聊了，就问都没问一句说了好。后来他找到我，劈头盖脸第一句就是当年为什么不问他分手理由？你说这人是不是有病？都提分手了，还要逼问前女友干嘛不问清楚理由。

我更有病，傻楞楞的问：那你当年为什么要和我分手呀？

因为当年年级主任找我谈话，他告诉我说不要毁了你，我可以不读大学，你可是要上大学的人。连杯茶都没得喝，就判了我死刑。提分手后，我一直在等你来问我为什么。可是你说好，可真冷漠。

卧槽，当年不说现在说顶个屁用！

对呀，有什么用？我也这样问他，他说想复合。

就这样你们就复合了！

对呀，就这样。

姜姜又用她那一副好死不活的样子看着我，扮无辜可真让人恼怒。

你知道我这人的，认识新的人太累，介绍自己的过去太冗长，我也放不下曾经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我以为这么多年我一直还喜欢他，才接受不了旁人。可是在一起后，我发现曾经的感觉没了，死灰复燃是假的，破镜重圆也是不可能的。于是，又分了。

这次，彻底放下。他只属于回忆里，那是有永恒。

所以，亲爱的我们才活在现实里，520快乐。

520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