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 地坑

地坑

陈乡

在一个夜晚，我骑着自行车，咣当咣当地进入一片小树林，突然掉入一个坑中，坑很深。操，谁他妈这么缺德！我愤怒的情绪立马占据心头，稍微冷静下来，我先徒手攀爬，但是坑壁周围的泥土十分松散，双手不易抓住。接着我把自行车靠在边上，人站在上面，但即使双臂举起也无法够到坑顶。我没有办法，坐了下来，头顶上月光照了进来，有枪声一两下。

我等待会有什么人经过，可大半夜的谁能走这里？我摸了摸轮胎，昂起头看了看，除了星空和树影，我什么都看不见。我双掌交叉，整个人都瘫了，这种瘫不是累的，而是被吓的。当洞口外有窸窸窣窣的响声时，我以为有人来了，便大声喊救命，可只是一片叶子落了下来，并没有人经过。我失落感加深了，身体更觉无力。我拾起那片落叶，琢磨它纵横交错的纹理，或许我应该用它吹上一曲来解闷，可是周围太寂静了，我不敢打破这个氛围，便扔掉了那片落叶。我预料到这个夜晚是多么的难熬了！

面对这个地坑，我毫无办法。我的头脑里反复出现掉入坑中之前的画面：之前我骑着车，再之前我也骑着车，再再之前我还骑着车……可是我想知道的是，在我骑着车之前，我在做什么？我极力地去回忆，但每每自行车那咣当咣当的声音响起时，我的记忆就瞬间不能再向前，只能不断重复着先前出现的画面。如果不是洞外的响声打断我的思绪，我恐怕就要被那种重复出现的记忆给折磨死了。

我抬头望去，一双蓝色的眼睛正望着我，白色的牙齿上不断有唾液滴下来，我断定那是只狼。我慌张地紧贴着洞壁，并昂着头观察狼的举动。那只狼围绕着洞口转了几圈，对着洞中嘶吼几声，我不敢发出一丝响动，整个身体的后面都贴在土壤上。狼一时半会儿没发现我，就在洞口守着，不采取下一步行动。土壤里拱出什么虫子，在我的后背爬动。我担心会不会是蝎子之类的有毒虫子，就一直不敢动弹。我这痛苦的无可奈何感就这么僵持着，既害怕头顶上的野狼，也害怕身子上的虫子。我必须忍耐，同时祈求老天保佑这只虫子不要咬我，如果我沉不住气，即使虫子没毒，上面的野狼也会发现我，我照样玩蛋。在月光移到洞口之外的地方时，狼扭头回去了。我又忍耐了一会儿，身上的虫子也移开了。我长舒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可是没等我屁股坐热，洞口出现了三只野狼，那六只蓝色的眼睛像六个漂浮在空气中的小灯笼，炯炯有神地盯着我看，我慌乱地再次贴靠在洞壁上，心脏就要挣破胸腔，跳了出来。我断定那只狼发现了我，于是它就叫了同伴过来，接着它们应该会有两只跳入坑中，一只在上面把风······我真是不敢再往下想了。惶恐之际，猛然想到，自行车铁篮筐里有个打火机，我迅速脱掉自己的上衣（狼这时已经做好往下跳的准备，并不断嘶吼着），几乎同一时间，我拿到打火机，点着了衣服，我挥舞着火衣，整个洞口亮了起来，那几只狼也被吓跑了。

刚才那一会儿，我真是累急了，此刻我浑身乏力，只想安安静静睡上一觉，可我哪能睡着？我孤独地望着洞口，恰巧一颗流星划过，我以为我顶多看见这一颗流星，可是过了一会儿，就接连好几颗。因为洞口太窄，我目睹不了他们消匿的全过程，可这也是值得庆幸的地方，因为在我头顶上的永远是燃烧着的流星。我想起了身边的落叶，我拾起它，开始吹奏曲子。这个寂寥的夜晚啊!我拿什么来度过你？曲子凄凉无力，我不知道吹了多久。我开始觉得，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我出不去了，我就要死在这里。

我变得迷迷糊糊的，觉得头顶上有土往下掉。我勉强睁开双眼，看见有一个人手拿铁锹，往坑中灌土。我嘶吼着，就像之前的野狼，可是那个人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继续灌土。土在我的四周积聚，慢慢地要吞没我，我感到窒息，几近死亡。那个人突然让我回想起在我掉入坑中之前的事情，那个画面渐渐清晰，有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是他，一个死，一个活······可是突然，他往下倾灌的土变成皎洁的月光，我一下子从周围的土中解脱，再往上看时，洞口并没有任何人。我想我真是糊涂了，竟把月光当成了土。

夜晚被抽去了，清晨便会来临。露水打湿了我的裤子和已成为灰烬的上衣，我看清楚了坑中的情况，那只虫子不是别的，只是一条蚯蚓，现在它干枯地躺在地上。周围的土壁还显露出粗壮的树根，它们恰好固定着坑，不让坑塌方，也保护了我。我的自行车安静地躺在那里，我用手拨了拨脚踏板，链条发出刺啦刺啦的摩擦声，在它的座椅上还残留我的脚印。外面林子里，小鸟啾啾，树叶飒飒作响，一缕微光斜入，我的胸口出现一道金黄的光带，好像把我开了膛。我觉得上身不穿下身穿很不协调和美观，就脱掉了裤子和内裤，但考虑到它们的味道不怎么香，就把它们扔到了坑外，脏物说不定真能辟邪呢！的确，邪避着了，却引来了一个叫人的动物，她朝着我喊：里面有人吗？我听这声音很好听，好听的到下体勃起了，就立即站了起来，我想大喊：快下来，快下来，我要和你做爱。但是我能感觉到发出的声音很奇怪，估计人这种动物听不懂。那个女人看见我，跑了。我气得一脚踢向自行车，太疼了！

我得把自行车扔上去，这东西太奇怪，踢了人会疼。我现在在坑里挺好的，至少很安全，不必担心外面的枪声，以及比枪声更可怕的东西。

2015.8无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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