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雪已经下了两个时辰之久。
纷纷扬扬,从冷灰色的云层间飘落,穿过灰白色的白桦林枝干,前赴后继奔向黑褐色的大地,似乎永不知疲倦,永不会停歇一般。
虽说是十几年来已看厌的风景,可不知怎的,每到雪开始下时,韩烨都会想起家乡春日里四处飘飞的柳絮。
他已经离家二十载了,不知不觉到了极易思乡的年纪,可是今天勾起他思念的,不仅仅是这场雪,还有面前的一个人。
十丈远的前方,一株有些歪斜的白桦树下半跪着一道人影,是位穿着雅致长袍,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右手边握着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剑,插在地上,支撑着有些摇摇欲坠的身体,那剑上犹有血迹,新鲜未干,隔了那么远好像还能闻到上面泛着的丝丝腥味。
那是韩烨身上的血。
从这雪未下时,俩人开始厮杀,到了大雪积地半尺多深,生死还未分出。
只是韩烨有些力竭了,他能感到血液正从伤口里不断地涌出,即使他张大口喘着粗气,也阻止不了意识开始变的朦朦胧胧,在这朦胧间,脑海里又涌出了许多往事,什么稀奇古怪的都有,可到最后,这些往事都被一张张青白色的死人面孔所覆盖,相隔那么久,有些面孔他已叫不上名字了,可那两张父母双亲的脸让他突然恢复了清醒。
心里好像有个声音在迫切的喊:“快,拿起剑,杀了他,报仇雪恨”。
韩烨咬着牙,把手里的剑又握紧了三分。
雪势渐大,四周的一切都渐渐陷入了苍茫的白色之中,韩烨把头昂起,冷冷地看向前方仇敌,那是一张称的上儒雅的中年男子的脸,因为失血的原因,变的有些苍白,却仍然不失英俊,与他回忆里那张阴骘的脸相差甚远。
都是强虏之末,不知道下一回合,会是谁先倒下呢?
心脏里,一道暖流缓缓流过,把最后的内力都积蓄在一起。他总也练不成的七杀剑决的最后一招,好像突然有所明悟。
下一秒,他霍然从地上冲起,身体凌空,如掠空的飞鸟一般,袭向前方的仇敌,长剑如虹,指向身前,空中纷扬的雪花被一一划破。
在凌空的刹那,他看到了仇敌苍白脸上的惊讶。
然而对手不愧是命阁里排行前列的杀手,瞬间便从喘息中立稳身形,迎击向前。眼看剑势相交,韩烨横提长剑,陡然转换方向,向他脖颈袭去。
这竟是一招以命搏命的手段。
瞬息之间,两人身影相错,韩烨捂着腹中的伤口跌落在两丈远的雪地上,脸上露出狰狞的笑意。
“血手苏烈,你可记得二十年前?在朔东杀了我全家七口人,我今日可以用你的人头祭祀我死去的至亲了,哈哈哈,痛快痛快”。
韩烨大笑,然而这笑声不过持续了数秒,便转化为剧烈的咳嗽,他捂着嘴,赤红的血却止不住的从口中流出,把身下的雪都染成了红色。
他艰难地转过头去,却发现苏烈早在刚才的回合中便身首分离,根本没能听见他胜利的感言,顿时,他觉得有些失落。
失落感一起,全身便没有了一丝动弹的力气,生机在缓缓流失,或许要不了多久,他就要随仇敌而去了,韩烨闭上眼,俯在雪地上,回味着长剑划过仇敌脖颈的感觉,那真称得上是美妙无比,只是有一点可惜可叹,他忍恨学艺二十载,最后却只是靠运气胜了对手半招。
雪仍在下,不多时,韩烨身上便已是苍白一片。冷风吹过,抖动林上枯干的树枝,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悲鸣一般。
一盏茶后,从林间雪地里蹒跚而来一个少年的身影,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长着一张清秀的脸。
少年走到两人厮杀的战场边,迎面看去,当先看到的便是洒着淋漓鲜血的地面和苏烈身首分离的躯体,少年愣了一下,身体发出轻微的颤抖,随后走到苏烈的头颅处,凝视片刻,缓缓的跪了下来,将那犹睁着双眼的头颅抱在怀中,低着头小声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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