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胡塞尼《群山回响》后感
时隔十年又看到胡塞尼的小说,欢喜。《群山回响》还是以胡塞尼熟悉的阿富汗土地为背景,书中有很多条故事线索,但主线仍然清晰。作者犹如在布置一个错综复杂的棋局。九个人不同角度的叙述,千丝万缕的关系最终都回归到最初的主题,在阅读的过程中,在遥远的地方和事件里,虽然时空转换,但我会突然发现彼时彼地与此地此时的联系,然后发出“原来是你”,“原来你在这里的”的感慨,由衷地拜服作者有如此强大轻巧的叙事能力。
被忘却的童谣
阿卜杜拉和帕丽在苦命的家庭中相依为命,他们透彻纯真而又浩瀚交融的兄妹情是彼此在贫困里莫大的慰藉和欢喜,但相爱改变不了分离,父亲因生活所困不得不把帕丽送人,两个年幼的孩子被外力生生地从彼此的生命里撕裂,特别对于阿卜杜拉,他已经懂事却无能为力,受到了深深的伤害。他一生都在追忆着心爱的妹妹。迟到的重聚来临时,两个孩子都已白发苍苍。阿卜杜拉老了,他的思绪就像风中飘零的落叶,他忘记了过往的一切,最魂牵梦萦的妹妹站在面前,也认不出来了,最刻骨铭心的他和帕丽小时候唱过的童谣也对不上号了。他试图把他最珍贵的一切留在记忆的末端,通过女儿的手转给帕丽,那些形形色色、密密挨挨的羽毛承载了多少期盼和思念啊,只是帕丽却想不起它的故事了。当初,那种撕心裂肺、不为人知的疼痛终于被层层叠叠的时间、苍苍茫茫的过往掩盖了。暗合了文章开篇那个苦难的父亲同一双儿女讲的故事结局:记忆虽然被抹去,但万籁之中,别有异响,当铃声响动的时候,便总有一道波浪,宛如苦梦的尾梢,从他周身横扫而过,每一次都像不期而至的狂风,吹得他心里一惊。可是随后它便过去了,向所有过去的事情一样。它过去了。
这真不是预想中的重逢,但又能怎样呢?
无法言说的爱
瓦赫达提是个同性恋,他爱上了纳比。虽然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他们不是同类,但他选择把纳比留在了身边。早晨一起散步,一起开车出门。“我不会说我有了这些就满足了,可这总也好过不能和你在一起。我学会了在你身边苟且度日。”在无意中发现瓦赫达提的情谊初时,纳比是拒绝的,心想着找到继任者接替自己的工作他就离开,可除了自己他找不到把瓦赫达提的命运交托出去的信赖者。他留了下来,他们亲密无间,一起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战争,在这所被战火蔓延的城市里相依为命。如果说纳比的留下一开始是因为放心不下,后来呢,照纳比自己的话说:“我已经拥有了人们在婚姻中追求的东西。我拥有了舒适、伴侣,以及一个随时都能接纳我、爱我,需要我的家。”2003年的酒吧间里,已然失去瓦赫达提的纳比在众人前出场,他依然穿着那件四十年前瓦赫达提赠予他的,如今已经破旧不堪、尺寸过大的橄榄绿西装。读到此处时我忍不住一阵心酸,热泪盈眶。他们一起走过的四十年的风雨时光仿佛在一瞬间回溯倒流,年轻的纳比第一次走进瓦赫达提大房子,瓦赫达提在心里想:“我从没见过这么美的人。”就这么一眼万年,所有经历过时间洗礼的感情都是美好的,跟性别又有什么关系呢?就像《经年》诗里头写的:“爱情或友情不需要辩解/或许本就不是爱情/爱情来也快去也快 /他们之间,是一种习惯/莱斯要离开了/他喃喃的问劳斯会不会想他/劳斯心中一颤/早知道他要走的/只是真的要走的时候/心里忽然有了难言得痛楚/像是生长得花要被连根拔起/只不过 /五年的风雨一起走过了/就算以后劳斯有了劳斯的生活/莱斯有了莱斯的世界/记忆深处那份习惯着的气味/却成了唯一岁月带不走的东西”。
她比烟花寂寞
妮拉是文中一道美丽的风景。真喜欢这样的女人,有着惊人的才华、无双的美丽,特立独行的个性,在那个阳光灿烂、天空鲜艳的明媚初夏,她从大宅子走出来的优雅身影,一下子击中了门口坐在车里的纳比的内心,终其一生无法逃离。
命运的捉弄让这样不平凡的女子生在闭塞的阿富汗,她既做不到勤劳卑微地生活,又不能做到忍气吞声,她聪颖而饱含风情,不愿意违背自己意愿和天性地追求自由,她反叛另类的作为并不是这个国度所认同的,她成了世俗眼里的“坏女人”,甚至连父亲都以她为耻辱。她绚烂无比又空虚无比,年少时严苛的父亲,结婚后冷漠的丈夫、并不如己愿的养女、过眼云烟般的情人。她如同烟花一样璀璨,又异常寂寞地消散。她原以为养一个孩子能完成对自己的救赎,却并不能如愿以偿,最终她选择自杀来永远的离开养女帕丽。
逃离与坚守,谁更美好?
伊德里斯和铁木尔是一对表兄弟,他们同时在医院遇到了一个可怜悲惨的小姑娘罗诗。罗诗不久前经历了一场恐怖的屠杀,在这场屠杀中,她亲眼目睹爸爸、妈妈、两个姐姐、最小的弟弟被大伯杀害,她虽然幸存,却面目全非。伊德里斯和铁木尔都因罗诗悲惨的命运而动容。伊德里斯在医院细致地照顾罗诗,陪她玩逗她开心给她希望,迫于签证到期必须回美国工作之前也留下了承诺:罗诗将被接到美国接受更好的治疗,和伊德里斯一家人生活在一起。但当回到美国后,罗诗慢慢地变成了一个很遥远的名词,伊德里斯的生活一切安然富足,根本无需再负担一个喀布尔女孩的悲惨命运。于是他从一开始的信誓旦旦、到后来的惴惴不安、到最后的无动于衷。他删了来自喀布尔的所有关于罗诗的邮件和信息。铁木尔是伊德里斯打心眼里瞧不上的那类,觉得他浮夸且虚伪。但讽刺的是,伊德里斯食言了,在罗诗这面镜子里他最终照出了自私与平庸。铁木尔却默默接过了照顾罗诗的任务,并帮助她康复走出阴影。
玛达丽娜和蒂娜是一对闺蜜。玛达丽娜是个闪耀的明星,却有一个被狗大面积咬伤面部的女儿萨莉亚,这个女儿的丑陋、难堪与不体面成了让她这个做母亲也感到羞耻的存在,于是她把可怜的萨莉亚留给了自己的好友蒂娜,从此去大城市追逐事业、金钱、地位,再也没有回来。可幸善良的蒂娜从没把萨莉亚当作包袱和羞耻,反而从心里深处尊敬她、鼓励她、接纳了萨莉亚,最终她们俩情同母女,相依相靠。
其实也无需苛责伊德里斯和玛达丽娜的残忍和不负责任,面对生命无法承受之重,谁都可能会被现实打败。只是逃离是否更美好?坚守是否更煎熬?伊德里斯在面对康复后的罗诗时愧疚难当,玛达丽娜在隔女儿几条街的大房子里表面光鲜地死去。我们砍断了拴住自己的锚链,又何曾得到真正的解脱?现实意义的满足,又何尝不是一种难以名状的疼痛和缺失。
后记
在作者胡塞尼淡淡的语言后面,我们体会到战火对阿富汗人民造成的巨大伤害,在一个个串联的小故事背后,我们看到了一个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他们相遇、相爱、分离、重逢,就像风中的羽翼一样轻飘飘的无声飞扬,但其中凝聚的爱与思念会引领它回到自己想去的地方,它最终也会汇聚成一股力量的洪流——羽翼无声,群山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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