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窗外,夜凉如水,月如钩。三五颗星子散落在云层里面,若隐若现。一栋栋高楼在昏黄的路灯映衬下,影子更显得高大、神秘。一些窗户还透着或明或暗的灯光,已经快夜里十一点了。
海尧坐在女儿的床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儿熟睡的面庞。月光透过窗户照着房间的一切,白色铁艺床、黑色的钢琴、咖啡色原木书桌、粉色的衣柜…..仿佛都罩上了一层圣洁的光。
海尧轻轻地叹了口气,时间过得真快,仿佛一眨眼,女儿就已经长大了。
女儿今年上四年级,个头已经快赶上她了。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拖散在耳侧,一只手习惯性地搁在自己的右侧腮下,仿佛在梦里也在托腮思考。
这个姿势,海尧非常熟悉,产检体检时的B超照片里经常出现。出生时,护士把女儿抱到自己的身边,粉红似苹果的小脸蛋,软软的一团,包在一块棉布印花小被里,就是现在这个姿势。
女儿睡觉时的这个习惯,他应该是不知道的。从小到大,关于女儿的一切,都是她在一手操持。
“至随,至随…..妈妈不知道这件事会给你带来怎样的伤害,但我一定不会离开你的!”海尧在心里默默地说,她喉咙有些发紧,眼泪含在眼眶打转,却始终没让它掉下来。
“你看,至随,你的名字也是他取的。和他的人一样,至情至性又放浪不羁,就像一匹不易驯服的野马。如果一个人能做到自始自终随性而为的话,应该是很自私的吧!”海尧抹了抹眼角,然后轻轻地掖了掖女儿的被角,缓缓站起来,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
忽然,窗外传来一阵隐隐的歌声,听起来有些低沉,“来易来,去难去……”海尧听清了,原来是《滚滚红尘》。在寂寥的深夜里,歌声显得格外悲伤。
那一夜,海尧想了很多,然后作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相遇
海尧少年时,生活在乡村。每年夏天,在房前屋后,或者墙角处,经常看到牵牛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落下的一粒种子,借着大自然的雨露恩泽,它们自由而倔强地生根发芽,渐渐枝繁叶茂,爬满一面墙。
年复一年,它们总会在夏季如期盛放,白色的、粉色的、紫色的、浅红色的、大红色的......一朵朵朝气蓬勃的小喇叭朝着太阳,肆意地吹响生命的欢乐之曲。
牵牛花又名喇叭花,还有一个鲜少人知道的名字“朝颜”。海尧很喜欢牵牛花,平日里也喜欢涂涂写写,于是给自己取了个笔名,就叫“朝颜”。
一个又一个夏天过去了,海尧大学毕业了。
那是一九九八年,整个中国正处在改革开放大时代剧变的关键时刻。改革开放所带来的经济文化冲击,如同山呼海啸般席卷而来。
即使曾经是天之骄子的大学生们,也需要去人才市场自己寻找工作机会。海尧从小就很懂事,她想早点找到工作,减轻父母的负担,毕竟弟弟快高考了。
海尧的家乡是个经济并不发达的小城,毕业以后,她没有打算再回去。她想到离家乡更远的广阔天地里去走一走,看一看。
所以,在嘈杂的人才市场里,面试官问她是否愿意去广东时,她沉吟了片刻,很爽快地回答:“愿意”!
那个时候有一句最流行的口号是:“东西南北中,发财到广东”。海尧没有想到,自己的第一份工作会是在千里迢迢的广东。
得知这个消息后,同学们说的最多的就是广东如何充满欺诈和危险、如何混乱和恐怖……仿佛海尧不是去工作,而是去闯龙潭虎穴,都劝海尧不要去了。妈妈也是天天打电话来,哭着恳求海尧打消去广东的念头。海尧平时看起来总是文文静静,话语不多,心里却是个有主意的,一旦做了决定,就如同一头犟牛,谁也劝说不动。
于是,不管所有人的劝说,海尧带着简单的行李独自踏上了南下的绿皮火车。
登上列车,海尧平生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车厢里挤满了人,有座的,早早就被挟持卡在座位中间,或者蜷缩在一角,不得动弹。无座的,有的依靠着座椅背斜站着,重心在一条腿上,支撑着身体,站累了就换另一条腿。有的干脆带着个折叠塑料小凳,挤上了车,赶紧低头四处寻找,瞄到有空余的角落就赶紧过去,放好凳子占好位置……
“香烟、香肠、八宝粥,啤酒、饮料、矿泉水咧……”列车员扯着嗓子,一边极有韵味地喊着,一边推着个四周包着铁皮的小车,“腿收一下咧……”
只见过道中间横七竖八不同款式裤子的腿,牛仔裤的、西装裤的、运动裤的……纷纷往里蜷缩。小车一过,仿佛听到统一命令似的,齐刷刷地在过道里又重新伸展开来。
小车一天在车厢里来来回回很多趟,这些各式各样的腿便照例演练很多遍。
夜幕降临了,海尧靠着车窗,一眼望去是无尽的黑暗,只听见火车发出怪诞的嘶鸣,像是不堪重负似的。
车厢里的只有夜灯还亮着,车里的人们早已不堪一天的拥挤,沉沉地进入了梦乡。海尧抱着胳膊趴在座位前小桌的一角,打了个盹。忽然听得“咣当”一声,一下惊醒过来 :原来火车到达南昌站,停车二分钟。
海尧的座位靠近车门,她抬头朝门口瞄了一眼,深夜上车的人并不多。她挪动了一下身子,揉了揉发麻的胳膊,准备继续打盹。
列车开始慢慢启动了,忽然一个黑影飞快地窜上了火车,冲着海尧这边就过来了。海尧完全惊呆了,本能地往后缩了缩身子,这个人想干什么?!……
只见他麻利地拿出一张报纸,迅速平铺到海尧的座位下面,然后一矮身,整个人就钻了进去,平躺下来。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海尧还没反应过来,火车门已经关上了。
列车员过来了,默默察看车厢里的人。海尧才恍然大悟,那个人是想要逃票!我该怎么办呢?……是不是要告诉列车员呢?海尧犹豫不决,也许他是有什么困难吧?!……看他的衣着,挺干净的,不像是个坏人……
海尧犹豫了半天,决定不多管闲事。
第二天,车窗外已经一片大亮。海尧被车厢里嘈杂声惊醒,看看窗外,列车依然在行进。阳光染遍了铁路两侧的白杨树,树叶闪闪发光,像一片片金叶子。
那个人不知道怎么样了?躺着应该很不舒服吧?…… 海尧侧下身子去看座位底下,已经空了,人不见了,连同那张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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