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

作者: 树儿_3ce5 | 来源:发表于2019-11-27 14:01 被阅读0次
    旅途

            上一次写日志还是一年前的10月末,当时为了遇见黄色的银杏树,怀着一种闲淡心情一个人躲进咖啡店里,日子过得清欢而舒缓。两周后,11月3日父亲突然脑出血,医院门前那条街上的银杏树叶黄得正艳,却是物是心非,生活至此便变了模样。

            从没想过一年前还能肩扛手提两袋米面轻松上楼,天天坚持晨练跑步的父亲,会突然倒下。心里劝着自己,人都会老去,都要有这么一遭,但看着父亲病情一次次加重,心里还是过不了那道坎儿。

            父亲入院时只是左腿不能动,左手还可抬起、握紧,说话清楚,入院后出血点很快被控制住,凭着父亲常年锻炼的身体,也就是两三周出院的样子,将来即便不能再如从前跑步晨练,拄着拐杖行走也没问题,心里想着还好,还能如从前一样带他出去游玩,去他想去的地方。

            可事与愿违,入院一周后父亲病情突然加重,脑血管第二次出血,颅压升高导至异常放电,每隔二、三十分钟父亲便会嘴眼歪斜昏迷抽搐。突然的变故让我和弟弟手足无措。主治大夫给出两个治疗方案,保守治疗,经济但转好的可能性小,病情有可能很快加重到无法挽回,手术治疗,有减轻目前病兆加重的风险希望,结果不能十分确定。总之,两种方案各有风险,不手术,生的可能性小,手术,过程存在风险,即便手术成功,也不能保证父亲不再第三次第四次出血,病情不等人,需要我和弟弟马上给出选择。

            当一个选择只能做一次,且关乎亲人生命健康,那么这个选择便成了一种煎熬。我和弟都不能接受身体健康的父亲如此倒下,想一想都会泪如雨下。为此,即便如医生所说将来父亲可能会瘫痪在床,余下的生活质量骤降,即便70多岁的老母亲将为此受累,我和弟弟都要选择让父亲生存下来。

            三年前大姨同样的脑出血,经过一周的保守治疗,出院后在家里病逝。当时主治医生一定也会给表哥表姐提供同样的选择,对于86岁的大姨,保守治疗也许是表哥表姐认为最好的选择,只是另一种选择会是什么结果谁也说不好,也无法对比判断。

            我们不懂医,所以更害怕被敷衍,不知如何判断哪个方案更合理,是否还有更好的选择。弟弟徘徊在楼道里一次次电话询问在济南从医的表弟,千里连线大医院的专业大夫,"应该听从主治医师的处理方案"是他们最后必然补充和提醒的话。是啊,这是一项不能对比,且没有标准答案的选择,又如何求证呢,最终也只能听从主治医生建议,只是担心那不是最佳方案而已。

            而这样揪心的选择一个月内做过三次,每一次手术都是对生命的摧残和挑战,我们不确定父亲越来越虚弱的身体是否承受得了,是否会出现那张签过字的生死状上的风险和意外。

            第一次开颅手术,父亲当时抽搐严重,对着耳朵告诉他手术的事,他握紧手表示同意。第二次腿部血栓微创手术,我们只在手术的当天才告诉父亲,怕他担心,只轻描淡写的说是个小手术,那时父亲已不能说话,心里是明白的。一个月后第三次手术,需要将第二次手术埋进身体的滤器取出来,虽然手术时间不会很长,但父亲明显烦躁不安,不愿意再进手术室。

            手术后的父亲四肢浮肿,腹腔肿涨,双眼眼球水肿,血压高、血糖高,心率快。舌头缩在口腔,呼吸受限,口齿不清,意识时而模糊,身上插着食管,尿管,积液管,输液管,头上缠满纱布,除了脑袋和右半身有知觉,全身瘫软。

            父亲身体是疼痛的,每一次抽搐,全身紧绷,牙齿紧闭,常把唇舌咬破。每一次吸痰,满脸涨红,咽喉因强烈不适而使头部不自觉地勾起。每一次翻身扣背,父亲痛得反抗,弟弟心软下不了手,只好雇人。插在身的食管、尿管明显让父亲感到难受,一不注意便被他拨掉,复插时的父亲痛苦的表情让我不敢靠近。父亲一直血糖高,头上的伤口不好愈合,发痒时,父亲会想尽一切办法挣脱被捆住的双手,隔着纱布将伤口挠开,那种痒应该比痛更难受。

            我们从没经历过生命被如此折腾,父亲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尤如拨动脆弱的丝线,怕稍有差池便会绷断。我和弟弟夜里轮流陪在病床前,经常被病床边监控器的报警惊得手足无措,半夜往返于病房和医护室间,即便值班大夫说了没事,心也无法踏实,成宿不敢合眼。

            手术半个月后,父亲逐渐清醒起来,语言虽然含糊,却也明白大概的意思。父亲常吵着让我们扶他起来,要自己上厕所。吵着出院,让弟弟开车送他回家,不想呆在病床上,呆在医院里。急着要见一起晨练的那个小他十岁的王老爷子,因为好久没联系了,父亲怕他会惦记自已。

            每回父亲提出类似的要求,嘴上敷衍着"等等,等你好了的"、"过两天,过两天大夫允许出院了再说",心里却想着不知父亲能恢复得如何,还能行走吗,或许再也见不到那位只知道年龄和姓名的老爷子了,父亲的朋友不多,最后的一位也便就此会断了消息吧,这种状态父亲能接受吗。

            显然父亲最初是不能接受的,他拒绝接受我们的敷衍,要下床要出院的念头越来越强烈,终于在大夫的许可下,在头上让伤口还没全愈的情况下出院了。

            出院后,父亲却再也不提起床下地,不提王老爷子,不再挑食,拒绝锻炼,只对出去旅游还比较感兴趣。父亲不能自己起身下床,需要拉拽需要搀扶,这种护理工作对七十五岁母亲是很重的负担,母亲的背越来越驼,坐在椅子上便会打瞌睡。父亲身边不能离人,对喜欢串门聊天的母亲心理是压抑的,想着这种状态今后不会改善多少,还得依靠母亲慢慢调整时,便会感觉自己很无力。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还好,我和弟弟都在父母身边,有我们分担母亲的负担,有我们陪母亲解闷。

            去年的今天,是父亲手术的日子。在生、死之间,选择让父亲生存下来,我们没有征求父亲的意愿,而是随着我们的意向选择着父亲的状态,对我们来说是对的,是出于孝道和本能的选择,但当看到父母的痛苦和劳累,我们的孝心似乎打了很大的折扣。

            女儿打电话说想我了,我回答说也想她了,问她考试了没,考得怎样,吃饭了没,觉睡得怎样,女儿在电话那边支支吾吾,突然感到失去交流的方向,像三十年前我和母亲,当女儿长大了,作娘的已变老了。人生天地间,如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三十年后,到父母年纪,不敢说能及父母身体状态,如何老去,是否应该早点打算。自认为没有父亲坚强,怕挺不了身心巨变的苦痛,也许会学琼瑶吧,而那需要另一种勇气。

            父母的路是我的旅途,我的路是女儿的旅途,好好保护自己和家人,旅程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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