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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前年吧,我有颗牙出现了点小状况。用白云老太的话来说,就是快要“光荣下岗了”。
它摇摇欲坠,却欲走还留。我不忍一拔了之,便由得它兀自伫立在那里,在舌尖飘摇。平日里吃东西喝水刷牙,都要小心翼翼地避开。不然,一碰就会痛,即使是轻轻地,不经意地。我试着忘记它的存在,它却时不跳将出来,顽强证明自己的存在,像极了一段尘封经年却难以忘怀的情殇。
因为牙不好,我开始有意无意钟情于一些软烂好嚼的食物,比如,豆腐。
豆腐,一种有趣的中国食材。本身平淡无味,全靠调料和配菜来烘托。最典型的当属麻婆豆腐。瘦肉剁碎加料酒、姜丝、蒜末、豆瓣酱炒香,沁出一片红油,再倒进入切成小块的豆腐稍煮片刻,最后撒一把花椒,一把葱花,勾个薄芡。一眼望去,浓墨重彩,吃到嘴里,麻辣鲜香,配白饭吃是再好不过的。尤其是花椒恣肆地在口腔中爆裂一般的口感,让人全然忘记了豆腐的本来味道。
豆腐的可塑性之强,在于它有海纳百川一般宽广的心胸。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在豆腐身上体现得尤其鲜明。它不动声色,默默汲取其他食材的味道,为我所用,把原本平凡乏味的自己,逆袭打造成大放异彩的主角。譬如,豆腐烧肉。饱吸了五花肉的油脂,以及酱油姜蒜料酒的加持,豆腐渐渐变得缤纷丰饶,内心深处汇聚了鲜美肉汁,对比之下,肉们像被抽走了精气神,显得有些黯然失色。
豆腐和鱼头的组合也是一款经典菜式。豆腥气消弭了鱼的腥味,而鱼汤的鲜美,让豆腐原本高冷的气质多了一些热烈奔放。
当然,即使没有自带浓郁滋味的食材搭配,豆腐也可以做出自成一体的好菜。经典的是青菜豆腐组合——中国人餐桌上的必备家常菜。绿是绿,白是白,低脂清淡,吃起来绝无负担。如果加进白米虾一起煮,再淋一勺鸡汤,会更鲜一点,但是这鲜味,也如同隔水传来的一段笛音,或者是月圆夜静静坠落的桂花,缥缈且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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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豆腐的发明是无心插柳的一次“偶得”。西汉的淮南王刘安醉心于炼丹,鼓捣多年,长生不老药没有炼成,歪打正着发明了豆腐。当时他非常意外,惊呼“离奇、离奇”,所以,豆腐在它的发源地淮南八公山,最初被称为“黎祁”。
豆腐的确“离奇”,它的出现像是打开了一道饕餮大门。随之而来,豆腐的衍生品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国人的智慧尽显无遗。腐竹、千张、豆腐果、百叶结、豆脑、豆腐乳、豆渣、豆饼、豆干、豆皮、豆花……各种形态、各种口味,可以列出一长串名单出来。就连臭了的豆腐,也可以化腐朽为神奇,成为一道别有风味的小吃。
豆腐源自淮南,淮南也没有怠慢了豆腐。千百年来,一代又一代民间大厨挖空心思,专注在豆腐上做文章,最终开发出一桌完全以豆腐为原材料的佳宴。有朋自远方来,只要时间允许,我总是极力推荐这桌豆腐宴。
且不说现场制作豆腐脑的“刘安点丹”,也不提用豆腐做饺皮的“白玉水饺”,单就那一道豆腐菊花盅,就足以让你叹为观止。鸡汤撇去油花,清爽澄净,一朵用整块豆腐雕刻的“菊花”在汤中绽放。颤颤巍巍,丝丝缕缕,一瓣瓣纤细柔软,却又花团锦簇,不曾散落一根。面对这样艺术品,在赞叹之余,令人不忍下箸。能用如此柔若无骨的食材雕刻出花的形状,厨师的刀工和用心都发挥到了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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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美食领域,豆腐在与人们息息相关的市井生活中,逐渐演变为一种特别的文化载体,为整个汉语语系奉献出了更多丰富深邃的涵义。
比如,对心地善良者,即使嘴巴厉害,我们也会称之为“刀子嘴,豆腐心”,代表性人物就是荣国府里的二奶奶王熙凤。对做事干净清爽的,我们会用这样的歇后语来称赞,“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后悔莫及却又无可排解,当事人往往会懊恼地说“找块豆腐撞死算了”,当然豆腐是撞不死人的,这纯粹是一种自我安慰。
在报刊杂志上发表的短小文章,虽然内心窃喜,嘴上还是谦虚地叫做“豆腐块”。质量低劣不过关的工程,我们斥责为“豆腐渣工程”。经营豆腐生意,碰巧还有一定颜值的女子,常被唤作“豆腐西施”。洁白柔嫩的豆腐总是一幅天真无邪、岁月静好的模样,容易让人想入非非。于是,对不怀好意企图占便宜的猥琐行为,我们形象地比喻为“吃豆腐”。
在江淮之间,还流传着这样一句谚语,“看别人吃豆腐牙齿快”,说的是那些眼高手低的人,对别人做事不屑一顾,一旦自己动手做才发现困难重重。总之,豆腐也不是那么好吃的。
凡此种种,细思颇为有趣。
无法想象,没有豆腐的餐桌该是多么的单调。一首从头到尾都是高音的歌曲,闹腾得让人不忍卒听。一台全部是主角的戏,嘈杂得让人无所适从。有交锋,也要有妥协;有碰撞,也少不了有接纳;有捧哏的憨,才能凸显逗哏的灵。主角与配角,原本就是要相互成全,才能彼此成就。
说不尽的豆腐,品不完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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