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得理直气壮，是我喜欢的漂亮

之前回家听我爸说过一个小故事：

在我们村条件比较差的一户人家，有一个刚上小学的女儿。同学们个个有零花钱买好吃的，而她家里穷从不买零食。按照一般的剧情走向，结局一定是这个小姑娘每天都眼巴巴的望着同学手里各种美味的食物咽口水，然后内心自卑的羡慕嫉妒恨。如果是这样，那我也不必特意提起。所以，事实上恰好相反，流口水的并不是没钱买零食的这个小丫头，她才是被大家羡慕的那一个。

为什么呢？明明是同学里家境最差、衣服最旧的孩子，反而成为众人瞩目的对象。或许是她成绩优秀、门门功课拿第一？不然就是她天生丽质、从小用颜值取胜？如果是这样，那我也不必特意提起。

答案很好玩，是我意料之外的简单利落——别人手里的零食都是相同的，所以穷丫头手里热腾腾的烤红薯，就变成了独一无二的美味。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话不假。同样是七八岁的年纪，烧火煮饭炒菜，她样样都会，每天烤两个红薯带到学校不过是小事一桩，别家的孩子这能管大人要，大人整天忙功夫，给几块钱就让一边儿玩去。所以，大冬天的她揣着香喷喷的红薯在走廊里经过，屁股后面跟着一串眼馋的尾巴，那叫一个威风。

所以人们总说孩子的世界多么单纯，读书时代也是最不受贫富差距左右的人生阶段。一个你没有的烤红薯，一张比你好的成绩单，一双比你美的大眼睛，甚至一手漂亮的钢笔字、一头乌黑柔顺的秀发，都能媲美你家境更好零花钱更多的这个巨大优势。于是，穷得趾高气昂，在这个时候，确然是可以做得的。

然后随着渐渐成人，发现越来越多的事情都可以用钱解决——当年那些吃不到你手里的烤红薯的人，现在花钱可以买到奶油味的烤红薯；当年成绩不好的人，后来花钱请家教并且学艺术而现在是新晋海归一枚；单眼皮的花钱割了双眼皮，再化个妆直接秒杀当年的校花；至于写字丑那不算什么现在大家都用输入法、谁用最新款苹果手机谁牛叉；而拥有黑直长秀发的人如今更要花钱买不便宜的无硅油洗发水努力防脱……这样处处花钱就能享受更好资源的世界，孩子的贫富无差的平等的朴素的世界观，早就被妖魔成了“金钱是衡量一个人社会地位的最重要甚至唯一标准”的扭曲价值观。

就像我，作为比家乡周遭孩子读书更多、学历更高的一个，每每回村听得最多的就是父老乡亲们热心的问我工作情况和收入多少，其次就是别人家孩子现在混得多么厉害多么会赚钱，并且前提一定是对方文凭不高才初中毕业，最后大家再得出统一的结论——读书没用。也不想想，别人工作时间就比我早了十来年，而其中迅速致富的哪一个不是有亲戚提携？或者就是嫁到了还算富足的人家做全职太太、其中不乏是小三上位但世道就是“笑贫不笑娼”。

不过我实在挣得不多，那么在大家眼里就没什么话语权，少开口人家还能赞一句“读书人就是斯文”。乃至于我父母，同别人说起我的工作，未免太普通都要添油加醋美化一番。找对象也是，数双眼睛看着，明明别人嫁得一般，偏说人家在城里有房有车存款几百万，看看，连人家存款有几个零都门儿清，你咋不是神探呢？

就连红白喜事，新婚的快乐和丧亲的痛苦也都被无限缩小，最后变成了“谁家鞭炮放得多”、“谁家酒宴菜色好”的金钱投入的比较。

在这样的社会氛围之下，久而久之，不知不觉我也开始对自己并不优越的生活有了难以启齿的羞耻感。比如这次五一假期，我明明宅在家里三天没出门，可被人问起却骗对方说我每天都在和人聚餐看电影，我就是喜欢宅，但未免被人误会没朋友或者没钱聚会，所以我不好意思说实话。当别人问起为什么没有去旅行，我就说节假日人太多不凑这个热闹，虽然这是我的真实想法，但另一个最主要的原因也是真的没钱，可我实在没法理直气壮告诉人家还因为我穷。

关于那些“女孩子最重要的就是要嫁个好男人”、“找对象主要看家庭条件”、“三十岁不结婚以后就嫁不出去了”、“你有钱人家才看得起你”等等诸如此类的恐怖现实理论，我明明并不认可，却也不得不假装在长辈面前点头苟同。因为大家的举例说明让我无从反驳啊！那些嫁得好的确实比我过得好，那些三十岁没结婚的确实特别难找对象，我没钱所以确实很没存在感……

但另一方面，我又发现了一个极其有趣的现象。在家的时候我陪母亲赶集，然后看到所有人的讲价方式都是“我们农村人没钱，你就再便宜一点了”，这个时候，好像巴不得整个集市的卖家都深信自己是个穷人，不担心别人会来句“没钱就别看”，也完全不以贫穷为耻。因为这个时候，唯一的目的就是花最少的钱买到这件中意的商品，于是毫不忌讳的承认自己没钱，不管曾经说过多少吹嘘自己有钱的大话，我穷我骄傲。在金钱面前低头，多么容易，也完全不觉得卑微。

所以我们真正痛苦的，是无法忍受在比自己有钱的人面前低头。人家住高档小区开名贵跑车，而我租最便宜的房挤最多人的公车，很明显我低人一等。所以明明我在自己的小窝住得极其舒坦，也很喜欢周围嘈杂但热闹的市井环境，在别人聊到住所这个话题，只往往保持客气微笑。挤公车也是，坐到座位多么开心，没有座位能恰好赶上这趟车，那也不是不满足。

只要身体健康，生活平顺，没有富足的物质享受，对我来说，完全可以接受。其实我穷得还算舒服，不过终归无法理直气壮的反击旁人的攀比，因为就算我拿着一块香喷喷的红薯，大抵会被认为穷得吃不上饭了！

活得理直气壮，是我喜欢的漂亮！不追求这种单纯的境界，但选择保留简单的内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