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只貂，丢了性命
文 | 何昔 图 | 摄图网
1
我叫丹羽，是一只貂，辛苦千年，兢兢业业修炼成人。
学得歧黄之术，心系天下苍生。
可升仙之日，那审核官蔑视妖类，我气不过便出言顶撞。他恼羞成怒之下，用朱砂封了我的人形，染红了我的尾。
那日我路过一海边小村，见病气缭绕，猜想是发了瘟疫，便赶过去看看。
谁知那些村民见了我，知晓我是妖，不愿相信我能为他们治病，反而喊打喊杀。
我叹气，转身欲走。
忽地尾巴被一只小手抓住，我回头一看，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一双清澈的眼瞧着我，咬紧牙关，似是正忍受着病痛的折磨。他强颜欢笑道：“我信你，仙人。”
我随即施展法术治好了他的病，他褪了去高热，恢复了一些精神，朝我作揖道：“我叫顾俊生，多谢仙子为我治病。”
我点点头道：“我叫丹羽，不必多谢。”
村人眼见如此，乌拉拉跪了一片，大呼：“仙子慈悲，救我等性命啊！”
我耐心地一个个治好了他们，困扰他们世世代代的疾病，在须臾之间了无痕迹。
法术消耗过多，我有些虚弱。俊生见状，竟将我一把抱在怀里，急切询问我有没有事。
真是大胆的小娃啊，不过被人嘘寒问暖的感觉不赖呢。
村人们大病痊愈，他们感激涕零。我在一片欢呼声中，枕着俊生的臂弯沉沉睡去。
2
我是被烤鱼的香味诱醒的。
“丹羽！你醒了！”
俊生端着一盘烤鱼走了进来，语调里透露着欣喜。
烤鱼的香味直往我鼻子钻，风卷残云般吃完，我仍感觉意犹未尽。
俊生识破我的想法，嘻嘻一笑，拎起我往河边跑去。
河边架着篝火，烤架旁有一个年纪稍长的孩子在翻烤着鱼。
俊生向我介绍道：“他是我的好友，同姓顾，名越泽。今后，我们仨就是最好的朋友了！”
据人类说，只要同好友待在一起，就不会再感到孤独。而我孤独了千年，被他这么一说，极想尝尝那不孤独的滋味。
我问俊生：“你为何从一开始便不怕我？”
俊生认真道：“从瞧见你，便信你。”
越泽上前说道：“多谢仙子救命之恩，若能为友，定当坦诚相待！”
因为交到了两个朋友，我便留了下来。
我以为人人待我都会如俊生、越泽那般，可大多数村人却畏惧我。我不收他们的贡品，他们反而对我避之不及。
后来甚至连俊生、越泽也被特意孤立开来。
我对此很奇怪，俊生也不知何故，倒是越泽解答了我。
越泽说：“他们想着，你既能轻易救他们的命，自是能轻易地取他们的命，他们便用供奉的法子买个心安，你受了他们的供奉便不会要他们死。”
我吓了一跳，原来人类的心思竟这般复杂！
“可我救了他们一命，为何我不能成他们的友人？”
“何为朋友，当是志趣相投、彼此赏识，深知对方所追所求。而他们不知你且畏惧你，未曾将自己与你一视同仁，如此不平等，如何做得友人？”
我心中惆怅，道：“若我人形未被那糟老头封印，可会有所不同？”
在一旁的俊生忽然开了口：“他人如何看待都无足轻重，丹羽，你想变回人形吗？”
若是我拥有人形，或许便不会被人惧怕，能同俊生和越泽一样过上平凡幸福的日子吧。
我回答俊生：“自是想啊，我想体验这人世间的人情冷暖。”
那时的俊生不过十岁年纪，却异常坚定地说：“我会努力的！”
我没有在意俊生的话，这事凡人怎么可能做到呢？但对于他的心意，我非常感动。
或许挚友便是如此吧，明知不可为，却偏要为了友人拼尽全力去尝试。
3
越泽家境殷实，自小饱读诗书，励志进京赶考，金榜题名。
俊生家中世代行医，他在医术方面确也有些天赋。但他的父母却希望他同越泽一起入仕为官，走出这穷山僻壤。
我在千百年中博览群书，便给他俩当起了老师，穿插我的所见所闻。
俊生更是缠着我要我教他一些医术，还偷看了一些我收集的上古禁忌之书。
既是禁忌，必然是会令施术者付出惨痛的代价。而且这封印乃仙家之物，一个凡人如何懂得？
春来秋去，俊生、越泽长大成了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修长挺拔，风华灼灼，惊才艳艳。
不知从哪一年起，村人对我的供奉越发随意起来，后来干脆不再兴了，反倒将一些小灾小病怪罪于我，私下议论我拿了他们的贡品却不做事。
一次海水涨潮，差点将村庄淹没，他们便索性纠集在一起声讨我，说这是我带来的灾害，还请了捉妖道士来要将我赶走。
俊生和越泽为我辩解，却被村人认为，我施了妖术，才让他俩这般维护我。
俊生沉默了很久，说：“我们走罢。”他的眼圈红着，双臂紧紧地抱着我。
“丹羽这么善良，不比那些个鸡鸣狗盗之辈好上天去，真不识数。”俊生终是气愤起来。
“莫怕，待我们金榜题名之后便带着家人离开那儿。”越泽安慰他道。
“嗯，那时定给丹羽寻到那破解之法。”俊生用坚定的口吻说。
我心中一紧，原来时隔那么多年，俊生都从未忘记。
俊生温柔地揉了揉我的脑袋。
于是俊生和越泽便收拾行李带我离开了这个让我伤心的村落，进京赶考去了。
我想，挚友便是如此，不听信他人谗言，即使我成为众矢之的，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信任我。
4
我们一路游山玩水，品百家美食，赏千般风光。越泽比俊生念家，频繁往家中寄信以表思念之情，俊生笑他是长不大的娃娃。
我们足足花了三月才入京城，住进了朝廷为考生准备的客栈之中。
我自觉地隐去身形，盘在俊生的脖子上，听他们聊天南海北。
有一考生道：“两位兄台既是从遥远的海边而来，是否有听闻这样一则传说？‘上古有一红尾之貂，乃集天地之精气，饮其血可治百病，食其肉可得长生’。”
我们三人同时被惊住了，俊生、越泽仔细追问才知，当朝皇帝渴望长生，便发布悬赏求长生之法，承诺提供法子的人可享三世富贵。
原来在我们离村前一个月，有一村中之人将我当年顷刻治好瘟疫之事添油加醋描述一番，并编造这样一个传说，写了书信呈给地方官。地方官上报给了皇帝，皇帝便确定吃了我能让他不死不老，便派人前往村子寻我去了。
只是村落地处偏僻，官兵赶到之时，我们早已离开一段时日了。我与俊生、越泽感情深厚众所周知，他们必然拿其父母亲相要挟。
俊生当晚便叫我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我自是不愿独自逃离。如果我离开，他们的下场不外乎是个死字。
越泽深深地看了看我，说：“我有一法子可试，丹羽用飞天之术将我们带回村子，接走我们的亲人，我们寻一个与世隔绝之地，相伴一生。”
俊生的眼神亮了起来，直说越泽聪慧。
俊生还告诉我他给我准备了一份礼物，明天之后便赠与我，给我一个惊喜。
5
第二日，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我变大身型，使出飞天之术，载着俊生和越泽回到了村子。在落地之后，我才惊觉，村子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见我被捕，村人们都议论纷纷，欢天喜地幻想着皇帝会给他们什么奖赏。这时，一个身着官服的男子穿过人群走近，他身边还带着一个拿着罗盘的道士，想必便是皇帝派来捉拿我的人。
男子拍拍越泽和俊生的肩，说：“我定禀告皇上，给你们重赏！”
我的心尖颤了颤。难道，他们出卖了我？昨晚说的一切都是假的吗？所有的一切都是骗我的吗？
俊生。
我凄楚地瞧着他，眼睛却模糊看不真切。
俊生死死低着头，我看不到他的表情。越泽痛苦万分，满含泪水。
“俊生，越泽，你们……”我的声音不自觉拔高，凄然无比。还有什么能比被自己的挚友背叛更为绝望的事呢？
一向沉稳的越泽忽地嘶吼起来：“我，我也不想！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亲人们被关进牢里去受苦啊！丹羽你是妖，神通广大，定能想出法子逃出生天……”
那男子不悦地朝越泽望了一眼，道：“你当我们的捉妖师是无能之辈吗？要孽畜今日死，它便活不过明天！”
越泽听完重重瘫在地上，悲恸许久，才说道：“我顾越泽欠了你的……只得来世再还……”
男子意气风发，吩咐捉妖师将我收入捉妖囊之中，便要离去。
捉妖囊中妖物的尸骸遍地，我感觉到体内妖力不断被吸走，我只能心如死灰地坐以待毙。
却听俊生大喊：“大人留步！”
“你还有何事？”
俊生笑得谄媚，道：“大人，想必您早年英勇善战、以一敌百，可惜伤了腿脚，是否每逢阴雨天气，便有针刺般的痛感。”
那男人停下脚步，说：“小兄弟倒真是好眼力，原来是名神医。”
“只因草民家中世代行医，耳濡目染自是略通一二。”
“既然如此，小兄弟可有良策？”
“大人既已擒获这丹羽貂，不如以它之神血，辅我之草药，必能行得通。”
“可这本是献给皇上的神兽……”
“小畜生挣扎不休，不得已给它点教训，让它安分片刻。”
“哈哈，实在是妙。不知何以为报？”
“草民此番进京赶考，还望大人能为在下多加照拂，今后也可为大人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好，本王允了！”
俊生和男子的对话，犹如万箭穿心。所谓的挚友，为了家人，为了前途再一次欺瞒并利用我。
曾经我有多少欢喜，此刻便有多悲伤。若是这样能让他们过得好，那，我也算是有过存在的意义吧。
真情，世间向来稀缺，人与人尚且难得，何况人与妖。
6
不知过了多少日，捉妖囊忽地打开了。我刚一探头，便见到俊生坐在我面前，周围还有许多士兵。
俊生没有看我，只是拿过我的前脚，用匕首割了我一刀。我疼得吱吱叫唤，俊生却充耳不闻，拿过瓷碗接我的血。
他一边挤着我的血，一边同捉妖师讲：“大人没好起来这段时日先别把畜生放捉妖囊里，免得它妖力被损耗，血就不顶用了。”
那捉妖师便找了个箱子把我装在里面，在周围贴满了降妖符，限制了我的行动。
夜幕降临，在我半梦半醒之间听见外面一阵骚乱，惊呼声、哭泣声混合在一起。
接着一阵沉重而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箱子被一阵乱砍，听得我心惊肉跳。等箱子被完全破坏，我抬头一看，竟是顾俊生。
只见他满目通红、神情可怖地举着一柄斧子，浑身散发着戾气。见我重获自由，他笑起来，在夜色中显得狰狞，却又叫人心疼。
靠近一些我才发现，他身上的肉不自然地膨胀着，青筋暴涨，脉络交错，显然他的肉体已然支撑不住了。
他摸着我的头，那手心的滚烫让我回想起初遇之时，他那呆头笨脑的模样。
“丹羽，好好活下去。”
说完，俊生便重新拎起斧子，摔门而去。我趁乱追了出去，俊生一双手臂的经脉早已扭曲得惨不忍睹。
他定然是服下了当年看过的禁书中的一种禁药。那药可以使人短时间内力大无穷，可药效过后人便会七窍流血而亡。
他以一己之力翻江倒海，借助这种奇异的力量，越过层层阻碍救了我，又冲到地牢去救了他的家人们和越泽一家。
俊生变得太过恐怖，没有一个人敢去阻拦。
迎着火光，我瞧见越泽揪住俊生残破的衣领，问道：“你为何如此！你为何……如此不爱惜自己！”
俊生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倏然间颓然倒地。
我现身叼起两人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俊生气息微弱，却坚定地要我将他带到海边村中去。
到了海边，越泽扶着俊生坐下，才向我们坦白了这一切。
编造我是神兽的是越泽的一个亲戚，得到皇帝许可后，那人便带着官兵来以窝藏妖物的罪名将越泽全家关进了大牢。
越泽家人写信向越泽求助，越泽几经权衡，终是决定出卖我。
越泽以思亲的名义寄信，暗中同他们联系，商讨捕捉我的事宜。
万事俱备后，越泽找了人故意向我和俊生透露了这个消息，在我们六神无主之时提议，将我哄骗进他们布下的天罗地网。
俊生并未慌乱，反而谎称要为男子制药，哄得那捉妖师将我从囊中放出，实则制了书中禁药。
而男子怕他使诈，定然要他先尝一口。他将药混着我的血喝下，装作是我的血让他邪力暴涨，并借着禁药的力量救了所有人。
见识了俊生发狂后，那些村人说：“顾俊生出卖了貂仙，妄想长生不老，喝了貂仙的血发狂了。仙人的血岂是那么好喝的，自不量力！感谢貂仙大人，来年我们还将供奉您！”
听闻这话，俊生的嘴角竟颤颤地向上弯了弯。
原来是这样啊，俊生。
你用自己的性命编造了一个喝了我的血便会发狂而死的谎言，让世人敬畏我，不敢打我的主意，许了我一世安宁。
村人又恢复了多年前的恭敬，而我心中却释然了，他们于我何干，真正爱惜我的，本就只有俊生一人而已。
俊生吃力地从怀中拿出一粒金色的药丸，示意我吃下去。我毫不犹豫地吞了，他温柔地笑着，七窍有汩汩的血流了出来。
与此同时，我感到尾巴上的朱砂片片凋零，封印的力量逐渐减弱至消失。
越泽惊讶地叫道：“丹羽！你……”
身子不受控制地变大着，顷刻间我便幻化成了一个女子。我借着月光望向海面，海水中人清秀绝伦，不知能否让俊生看呆了眼呢？
原来这就是俊生送我的礼物，聪慧如他，竟真从古书中找到了破解之法。我终于变幻成人，可我的心却跟着俊生一起死了。
7
俊生的魂魄几近透明，茫茫然然地飘着。
人本是三魂七魄，俊生却少了一魂。原来他竟以自己的一魂为代价，替我完成了心愿。
俊生，别怕。
我以我的千年修为充当他缺少的一魂，引领他投胎转世，并成为他独特的印记。我法力尽毁，重新变回雪白的貂。
哪怕倾尽所有，生生世世，我都要寻着印记找到你。
格格说
我信你，一句简单的承诺，因你的信任而温暖有爱。真正的友情，没有背叛，没有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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