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的苏州,叫人很是不安。
因为此时清凉无比,而一些天后,阳光刺辣,热火流泻,一切处在白晃晃目眩中的不得安生,又怎能不让人惴惴不安呢?
那只有好好享受当下这份惠意吧。
所以,虽然高考结束,成绩落定,忙碌了三年,真正放松了下来,但我还是无可救药,明明暗示甚至命令嘲笑手段用尽,早晨,六点,像高三无数个早晨,去学校。
但我肯定会在8点之前回来,那个时候小儿子也差不多起床了。三年前他出生,还没有好好地,完全清空地陪伴他。带着愧疚,我过了三年,沉甸甸的,所以这个高三结束的末一刻,我许愿要多多陪家人,陪孩子,用我的“柔情蜜意”,去为我们的生命抹上柔软和丰润。
我骑着车,像期望的样子,打开身体,看着听着,喜忧哀乐着,穿过街道,滤过人群,进校门。保安师傅很是不解,说这么好的天,干嘛不睡懒觉。看他不解的神情和嗫嚅的唇动,肯定说我“吃饱撑的”。
我支好车,望了望东边体育馆的边沿,太阳还不见踪影,四下里,一切都敷上了层清凉凉的薄雾,我就跳跳蹦蹦地,往阔寥的操场奔去。清风和雾气像沾了寒潭水珠的薄纱裹着我的面容,让我微笑,让我想腾空,张开翅膀,欲大喊,像英雄归来,君临天下。
此时的操场,露水都醒了过来,像一粒粒冰玉,又像山野深处小动物们的目光,他们见到我,急急地眨着眼睛,用手脚比划着说你看你看,我点点头,说知道了。我一路跟露水小草们打着招呼,径直向场地中间的一个人走去。
这个人正带着两个上了年纪的大爷干活。在他们的旁边,现在已经落了一些麻雀。它们叫着,跳着,小小的脑袋像在白玉盘中转动的黑葡萄。它们一会儿四处观望,是尽责哨兵的模样,一会儿低头觅食,却似在拨弄草叶籽崽玩耍,一会儿贴地翱翔,纵览天下,一副志大才疏的轻狂,一会哗啦风般飞走,好像王猛徐庶们要良禽择木而栖。但只有操场上的那个青年,好像披着羊皮衣服在水泽中垂钓的严子陵,怡然自得,宠辱不惊。
他二十七岁,故里盐城,是我老乡,乡音牵线,故能相熟。他大学学的是园林,毕业后来到苏州一家建筑绿化公司工作,去年,他的公司承接了我校绿化工程。很多时候,我很是惊讶新学校绿化工程的用心良苦,现在才知道,都是他的显山露水。
之前,听说学校要改扩建,因为见到的效果图硬冰冰的建筑是主力,且很多是建在温润我很多年的西花苑、重教园里,就满腹哀怨近于失魂落魄,觉得此后二十多年的时间,对于我这样一个离了花草树木就枯瘦不知所措的语文教师,该如何是好?
但新校舍,新的林木花草,亭台楼阁,假山溪水,还有那西南角的高坡“森林”,校园中间的栈道曲水,如果空中鸟瞰,就是一座大大的苏州园林呀。
还有那大大的操场,不是人工草皮,而是青幽幽绿茵茵柔波荡漾的真泥实草,看到能自由呼吸的它,自己的胸腔也通透起来。
此时,这样一个清爽的早晨,他正在给草稀的土地,轻轻地翻土,撒上草种,然后浇水,然后在周围设上黄色的布条警示。他一块块做着,很是安静,嘴角还噙着笑,那一刻,高大帅气的他,大概就是学生口中男神的样子吧。
我问过他,他说,他父母也是教师,高考志愿他填的都是园林专业,他爸妈很生气。还说这工作钱虽然不多,但他很喜欢。我欢喜地说:“你这样的条件,却做这样的工作,你耍我吧。”还说:“你很怪呀,简直不可理喻,简直不食人间烟火,太潇洒了,你是很多人心目中的自己要活成的模样,而现实中,很少人能像你一样不管不顾,执着下去的。”当时,我真的像活在小说的胡编滥造的幸福里,因为,这些小说,也是睁眼说白话的。
跟他交谈,很多时候,用的是书面语,像在写文章,像在写诗,抒情,像在谈理想情怀。你说,在这样的世道,遇到这样的一个小伙子,是不是让人起鸡皮疙瘩,觉得如坠梦境?
但就是这样奇妙,让我这样一个也有点不合时宜又不知悔改还自得其乐引以为傲的怪人遇到了他。我还以为,我是这方天地中唯一“干净”的人,殊不知,“干净”的人,真的还有呀,估计还很多呢!
我走过去跟他打招呼:“小陈,这天,要下雨的呀。”
他左手端着白瓷小盆,右手从里面抓着“营养土”,往刚才撒了草种的“补丁”上稀稀地撒着,嘻嘻地笑着说:“我夜观天象,今天肯定不会下雨的。”
“小陈,你看这么多麻雀,你撒的草种,都是喂它们的吧。”
他还是嘻嘻地样子,说:“鸟吃剩下的,就够了。”
瞧,这个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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