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先生的木偶店-第三章 寻找

木先生的木偶店-第三章 寻找

一、

顾桔到了一个新的城市，照例到邮局，给木先生寄了一封明信片。

“先生安好，要找的东西没有进展，但是一路上风光不错。 “

顾桔一直在寻找什么，但是她一直没有找到。她总有种感觉，她似乎永远也找不到了。但是还好，这个问题她并非特别在意，这个世界上恐怕再没有人关心这个问题了。

如你所想，顾桔已经不是顾桔了，现在的顾桔是一个替生的木偶罢了。

顾桔是在医院长大的，医院是治病的地方。时常有人问顾桔生了什么病，顾桔会脆生生的回答：“精神病”。

顾桔不知道什么是精神病，老实说她名义上的主治医生也没说过她有什么病，那个姓黎的医生戴着眼镜，眼神和镜框一样有金属的质感，每周像例行公事一样给她一些零花钱，她并不需要像其他病人一样做手术，吃药，做点滴，她只是某次在厕所听两个护士聊到她，那时候她还以为精神病只是和感冒发烧一样的小病而已。

但是很明显这样回答之后，常常有人会看着她指指点点，王奶奶察觉到了就不让她跟别人这样说了，王奶奶是医院请来照顾顾桔的人，是看着顾桔长大的，医院每个月会收到一笔价值不菲的钱，用以支付高级病房和聘请王奶奶的费用。

王奶奶已经六十多了，满头银发每天都梳理得整整齐齐的，整个人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优雅的气质，医院里的人都说，这才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王奶奶很少跟人说起她的事情，但是顾桔有时会偷偷看到王奶奶摸着手上的玉镯子发呆，眼睛里泛着泪光。

转眼之间，顾桔就十岁了，由一个婴儿，变成了一个小女孩儿。这个时候王奶奶已经走了，她已经太老了，没有办法照顾顾桔了。

奶奶离开得毫无预兆，那天天气特别好，顾桔心情特别糟糕，黎医生给她一只玉镯子，难得的多说了几句话，嘱咐她不要随便让人看到这个玉镯，顾桔不懂得辨别玉的成色和种类，她只知道这是王奶奶留给她唯一的念想了。

黎医生问她，是否需要再给她找一个保姆时，顾桔拒绝了。她害怕，她害怕如果来了一个人顶替这个位置，王奶奶就真的再也不回来了。

顾桔常常思念王奶奶，常常摸着怀里的玉镯子发呆，就像现在在楼下的小花园里晒太阳的时候。

“起风了，你再不回去小心着凉喔。“

顾桔转过头，才发现身边坐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很瘦，气色也不好，唇色有些青白，病号服外套了一件棉衣，脖子上缠了一条藏青色的围巾，但整个人看起来依旧很是单薄，顾桔没有见过他。

“我刚来不久，常常看到你一个人坐在这里，你的家人呢。”

顾桔沉默不语， 气氛有些尴尬，少年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一阵风吹来，他看到身边的小女孩打了个寒颤，于是取下脖子上的围巾，小心的给她围上。

“我的房间在你楼下，看，就是那个窗口那里，你以后可以来找我玩。”

二、

少年名叫杨旭，患有遗传性心脏病，几天前刚转来顾桔所在的医院。因为从小体弱多病，杨旭是医院的常客，身边也没有什么朋友，杨妈妈常常担心没有什么玩伴的儿子会感到孤单，所以看到顾桔的时候，杨妈妈很是开心。

杨妈妈问道家人时，顾桔睁着一双眼睛，茫然不知所措，只说了一句“顾桔已经长大了，不用再请保姆照顾了。”

“真是懂事的好孩子，你爸爸妈妈肯定是太忙了，才没有时间照看你，你也不要怪他们，等你长大了就懂了。阿姨平时也要工作，哥哥一个人也很孤单，你有时间的时候，多陪哥哥聊天可以吗？”

顾桔第一次有被需要的感觉，她很认真的点头，很认真的每天一起床，就去楼下食堂拿两份早餐去杨旭的病房。而杨旭的性格和耐心竟也出奇的好，他带着顾桔去书店买了启蒙教材和故事书，当起了小老师。小老师教学水平不怎么样，但是好在足够耐心，而他的学生天资过人，什么东西一教就会。

杨旭的病情似乎并不乐观，好几次两人说着说着，杨旭突然就捂着胸口喘不上气，倒在床上脸色青紫，像一只在岸上呆久了的鱼，吓得顾桔惊慌失措的去叫医生。

杨旭也是突然就走了，据说是病情恶化，连夜转到其他医院了。顾桔早上过去时，房间里空荡荡的，风呼呼的往里吹，整个人都冻得麻木。

顾桔回到一个人在花园里发呆的状态，现在天气已经回暖了，太阳也是明亮的，但是顾桔却常常觉得冷。

“妈妈，你看那个人好奇怪，这么热的天还戴围巾。“

“嘘，小声点，你以后看到她离她远一些。”女人直起身跟身边的护士抱怨，“那个就是你们说的有精神病的那个女孩儿吧，怎么没送到精神病院去，多危险啊。”

顾桔十五岁的时候，做了一个决定，她要离开医院，她要去找王奶奶和杨旭。

黎医生坐在她对面，听到她的决定沉默了一下，然后慢慢说：“你要离开也好，不然医院这边迫于舆论压力，可能要送你去别的地方了。”

顾桔低着头没有说话。

黎医生打开抽屉，拿出一张卡，“这张银行卡上是你的名字，密码上面写着，每个月打过来的钱支付了你日常的花销，剩下的都在里面。“

“王奶奶的联系方式我一直留着，但是已经无法接通了，听王奶奶的口音应该是江南那一带的人，杨旭后来转到省城医院，但是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估计早就没有消息了，我知道得就这么多。”

顾桔抬起头时，眼框通红，嘴唇微颤，良久才说了一句：“谢谢，黎医生，再见了。”

顾桔买了全国各个省市的地图，将现在所在的城市涂上颜色。然后拉着行李箱开始在这个世界上行走。

三

外面的世界在顾桔这张白纸上留下了色彩斑斓的印记，她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抢走她行李的匪徒，漠不关心的警察，追得她满大街跑的城管，骗走她所有钱的大妈，最潦倒的时候，顾桔身无分文，两天没有吃饭，饿得抢走了路边一只狗的饭碗。

但是她也遇到过火车上给她糖果的小女孩儿，教她偷窃本事的吊儿郎当的男生，莫名其妙的收了个小徒弟，好像叫小麦。

顾桔对时间渐渐没了概念，她根本不知道在外面晃了多久，所以那天看到杨旭时，仿佛才刚刚离开医院不久。杨旭的样貌变得很多，但是依旧和以前一样瘦，他正低着头和旁边的女生说着什么。

“杨···杨旭哥哥。”顾桔有些迟疑的喊着。

男生转过头，有些困惑的望着她。“你认识我？”

顾桔张着嘴，她好像有好多话想告诉他，但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扯着脖子上的围巾说：“你看，你送给我的围巾我一直戴着。“

男生望着围巾，总算是想起了什么：”你是顾桔。“

顾桔高兴得快流泪了，他还记得她。

“你最近还好吗？”

顾桔笑着点点头。

“那还不错，我和我女朋友要去看电影，先走了。“

顾桔还没有从惊喜中回味过来，杨旭就拉着女朋友走远了。

“哎呀，那么多年了，那个小姑娘还记得你，魅力不错嘛。”

杨旭揉着女朋友的头发笑骂道：“醋坛子又翻了。”

“那个女生长得挺漂亮的，对你那么死心，舍得吗？“女朋友就是一种不依不饶的生物。

“得了吧，她有精神病，我可不想招惹。”

“不会吧，她看起来很正常啊。”

“反正我妈说的，十多年前的一件事情了，当时挺有名气的一家公司倒闭了，老总欠了一屁股债，被逼的发疯了，失手把自己妻子杀死后，自己也自杀了，据说那个老总那个家族就有精神病史，老总女儿不到两岁，没人愿意养，就直接送到医院，请保姆照顾。“

“天啊，那个女生好可怜。”

“我妈知道后特别后怕，还好我后来转医院了。刚刚看到她的时候，我都呆了。”

“那我们不看电影了，早点走吧，万一她又追上了怎么办。”

杨旭压根就不知道他们的对话被跟在身后的顾桔听了个一清二楚，他也同样不知道，那天有个姑娘就那么坐在大街上，又笑又闹，满大街的喊“奶奶”，对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叫“哥哥”。

……

“你想要我的生命吗，可以，但是你要帮我找一个东西，好像是什么人，好像又不是，明白吗，我叫顾桔，你以后别改名字，不然有人找不到我，懂吗？“这是真正的顾桔说得最后一段话，她那时候状态不是特别好，时而清醒，时而精神错乱，而且貌似忘记了很多事情。她不知从哪儿得到一只木偶，整天对着木偶自言自语。

所以现在的顾桔，是一只替生的木偶，她正在一家咖啡厅，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

“你是顾桔吗，好像又不是。”她的对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姑娘。

“我是顾桔。“

“你不是顾桔吧，不过也没多大差别，”那个女生弯着眼睛笑道，”我是陆鱼，一个送信的人，这是一位老奶奶临终前托付我送来的信。“

顾桔展开信纸：

“吾桔安好，见字如唔，昔家事匆忙，遂不告而别，此去经年，心甚挂念，常念汝之幼小，恐旁人照顾不周，今数病缠身，叹无重逢之缘，惟愿吾桔事事安好……“

木偶小城里，一个坐在秋千上的木偶渐渐褪色了，像失去了某种生气，变成了最普通的木偶。

所谓替生，不过是人与木偶进行灵魂的互换，木偶小城里的每一个木偶的身体里都有一个人的灵魂，他们或许是逃生者，逃离原本的生活，在这个梦幻小镇里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或许是执念者，当他们对这个世间再无牵挂，灵魂才会摆脱木偶的束缚，进入轮回。

木先生拿起那个木偶。

“看来你一直想找的东西，已经找到了。”

很久之后，顾桔才明白，那个顾桔让她找的，是一种被关心，被挂念的情感，是心里的一种归属。这些对普通人那么简单就可以轻易拥有或者轻易抛弃的东西，却是顾桔对世间的执念，她不过是希望得到一份单纯的喜欢而已。

也许拥有得少的人，反而更懂得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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