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然销魂曲

世人皆言妙笔能生花，岂不知妙笔亦令黯然销魂欤？“妙笔”之《别赋》曰：“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生花之笔怆然零落，惟黯然销魂而已矣。

“别绪万族”，统者，情也。绪流者生死，常见者离别。以是有荡气回肠之乔峰情伤小镜湖，古龙七种武器令人黯然神伤之离别钩，梁羽生之练霓裳一夜白头之白发魔女……

溯源穷流，诗经之“氓”，佚名之“上邪”，至“自挂东南枝”及千古名曲，余音绕梁之《梁祝》，永镇雷峰塔之白蛇，金风玉露一相逢之“牛郎织女”，诸如此类，岂一而足哉？！

以是有曲黯然，闻之魂销，伤其名曰“黯然”。黯然者一弹而三唱，犹如绵波以万里，曲水缓流，婉转多致，百折千回而缱绻难尽也。或曰以痴，或言其执。是曲也，回环往复，动人心魂，令人泫然泪下，非衷情至性能使之然乎？

窃以为，曲者如回肠，九曲回肠方曰感。无感不能动衷，心石焉能回肠。至黯者，泪眼兮婆娑，销魂者，肝肠以寸断。昔有猿，禽兽也。如是。人者灵长，相类。一曲果可销魂，岂必“事务经纶”，九曲郁中黯然，复望“鸢飞戾天”？

斯曲亦如“山川之美”者，古来一之。当其“曲终收拨当心画”，“声如裂帛”之际，惟“风烟俱净”，“天山共色”矣。

此曲有名，丝弦纵横。为金声则“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其音色亦昂扬：“”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其亦作筑鸣：“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变木调则“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于水多曲折“恰如一江春水向东流。”至火者：“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土律犹悲“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以是“宫商角徽羽”，黯然呜咽鸣。绝高者天，至厚者地，充塞其间者情。有虽黯黯而景明，可意会而难言传者，恍惚若梦之“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以景写情，倍觉黯然矣。或“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莺莺燕燕”终是经年事，“游遍芳丛……知与谁同？”

诗曰“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天上宫阙”者，霓裳羽衣之歌舞升平。斯世红尘，多者“未成曲调先有情”，何处方寸无此声？妙笔又曰“风萧萧而异响，云漫漫而奇色。舟凝滞于水滨，车逶迟于山侧。”何也？郁结于衷情也。至“日下璧以沉彩，月上轩而飞光”，此皆“桃花依旧笑春风”之属也。“层楹空掩”，“锦幕虚凉”，“离梦踟蹰”，“别魂飞扬”乃黯然三叹，销魂之绝唱也。

嗟夫，人间多此曲，黯然别离殇！虽千里之遥有费长房之缩地，碧霄至高多烟火之璀璨；纵横无间，飞艇旋至，南北往来，不过须臾。然别情离绪，日升月落，芥子方寸，斯亦至大，岂朝发于此而遽至于彼哉？！以是“夏簟清兮昼不尽，冬釭凝兮夜何长！织锦曲兮泣已尽，回文诗兮影独伤。”

噫吁嚱，此曲绵长，虽往古来今未减，上下四方犹长。正所谓“别方不定，别理千名，有别必怨，有怨必盈。使人意夺神骇，心折骨惊”矣。“赋有凌云之称，辨有雕龙之声，谁能摹暂离之状，写永诀之情者乎？”

自是，一曲黯然，销魂万千；此中真意，欲辨忘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