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柄小叶榕

无柄小叶榕

池昌元

  无柄小叶榕其实是一棵硕大的榕树，就在我住的水凤尾村的村尾，在大滩路通往古埠头的拐弯处，在道路一侧的陡坡上，夜以继日地与时光厮守。

  沿着大滩路远远地望去，榕树俨然似一把擎天伞盖，虬劲苍翠的枝叶遮天蔽日，把道路上方稠密地覆盖。它足有合抱之粗，健壮的仪态那么显眼，屹立于道路一旁，如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向过路人伸出柔和臂膀，又像荫庇一方的“守护神”，默默注视着村落风土人情的变迁。

  蛙声四起，蝉歌嘹亮，酷热难忍，夏意正浓。我走遍村落乡间小路，走着走着，总会蹩进大滩路。熹微的清晨，灼热的晌午，郁闷的傍晚，从榕树下走过，体会它给予我的不一样的荫凉。

  榕树大概已经历两百多个年头。水凤尾的村尾，大滩路的尽头，曾经是当地一著名商埠。鳌江的水路风帆，货轮客船，曾在这里留下忙碌的身影。我猜想，无论挑担的船夫，躬耕的农人，闲散的游客，当人们从榕树下走过时，定然会投给它关注的目光。它伟岸，高大而雄阔的身板，披着翠绿的枝叶，远远地塞给眼球一簇云彩般的绿团。它阴凉，不但可以屏蔽烈日的滚滚热浪，也能在狂风暴雨起时，给予寻求庇护的过客以片刻的安宁。忽一日台风乍起，洪水猛涨，落水的生灵，到了榕树底下，它又如一棒“定海神针”，使众生得到喘息的机遇，生存的希望。

  而今，昔日繁华的古埠头场景，不复存在，榕树却颤巍巍地挺过来，孑然独立。

  某日，我站在榕树底下，静静地观赏。举头仰望，硕大无朋的树桩在半腰处舒展出五六根虬枝挺干，像巨人有力臂膀的粗壮手指，竭力伸展。半空中扭曲处，又奋力延伸出几根枝杈，也是蔚为大观。毛绒绒的绿苔，覆盖在暗淡的树皮上，与满天的翠绿细叶交相映衬，倒也十分和谐而自然。

  一阵风儿吹过，于焦灼处送来清爽。我惊奇地发现，树梢的尽头，竟点缀着若许嫩绿色的新叶。

 

无柄小叶榕

然而给我极尽震撼的是那榕树靠近江边方向的半截“残臂”。这树干形容枯槁，树皮剥落掉了一大片，露出苍白色的“骨痂”。背面稍微好看一点，仅仅是几撮干瘦的细叶。毫无疑问，这根断树残枝，是这棵榕树历经风雨的见证。我仿佛看见，肆虐而伤感的日子，如剑的闪电，如冰的暴雨，如狂的疾风，如兽的洪水，都在榕树的身上一一降临。榕树以它一身傲骨与之抗争，它从从容容地生存下来了，历劫弥坚，洒给世间生机勃勃的绿荫。

  人如其名，树犹如此，不禁浮想联翩。“无柄小叶榕”的芳名难道是榕树对于自己身世的最好注脚？它以谦卑的姿态自强不息，完美中的缺憾反而更加凸现顽强的生命力，丝毫无损它的美好形象。每次站在它面前，我用手掌轻抚它粗糙的表皮，冥冥之中，似有无尽力量从手指间嬗传过来，令我心潮难平。

  而水凤尾村的村民呢，早已把这颗榕树看作风水宝物的象征。让我把时光推移至榕树受到创伤的日子。狂风暴雨无情地折断它的枝丫，害虫在伤口揪心地发难。村民们一合计，得把残枝败叶清除殆尽，方可让它焕发新的生机。于是虔诚的一幕出现了。村民们把满满的各色供品摆在榕树面前，告知榕树为它“截肢”乃不得已而为之，在这之后它必能重拾辉煌的前程。

  就这样，无柄小叶榕终于成长为顶天立地的参天大树了。好好地生存，成为社会的有用栋梁，从而实现自己的价值，生命的意义大抵如此。

  水凤尾村的村尾，大滩路的尽头，鳌江的水利工程正进行得如火如荼，洪水的水患可望得到根治，无柄小叶榕的生长环境有着更为灿烂的前景。

  我从榕树下走过，一次又一次。我感受到了无柄小叶榕洒下的浓荫，那么真切，那么缱绻。走过了繁华，走过了波折，走过了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