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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沉默的贵族
盛夏的清晨,是乡下最凉快、最好睡觉的时候。5点多,窗外虫鸣声此起彼伏。天才蒙蒙亮,8岁的我就被母亲叫醒。她和父亲已经起来好一阵了,双抢时节,他们必须赶早,趁天凉下地干活。今早我的任务是先去市场买肉,再回来准备早餐。
我从蚊帐里爬出来,接过父亲递来的一块钱,跑进灶屋抹了把脸,就和父母一同出门了。
刚走出不到百米,猛然发现钱忘带了,我只得转身回去。
父亲有些恼怒,骂我是个无用的东西。他是个迷信的人,为求顺利,外出办事,出门后绝不走回头路。我家临近的市场几村共用,每天只杀一头猪,买肉基本靠抢。按他的信仰,我这一回转,预示着今早买肉出师不利。
所谓市场,其实就是村口马路边的几间平房,由一个小卖部,一个理发屋,一间裁缝店和一个肉铺组成。我走进肉铺的时候,还不到6点,里面已经人声鼎沸了。昏暗杂乱的屋里,悬着一个15瓦的灯泡,上面布满蛛网。一群人正围在肉案前,争先恐后地高声叫嚷。
我从大人们的缝隙中钻了进去。
肉案上摆着半边猪肉,据说另一半已经卖完了。卖肉的两老头一左一右,熟练地挥动着半月形的屠刀。他俩是亲兄弟,春字辈中排行老四老五,靠杀猪卖肉为生多年,村里人称他们春四、春五屠户。由于太穷,两人年近花甲,仍是光棍。老四背驼得厉害,右肩斜耸着像个驼峰。大人们当面叫他春四叔,背后都称春四驼子。
“春四叔,帮我剁一块钱,多点肥的,家里吃斋两天了”,一个又矮又瘦的男的高声请求。春四瞟了他一眼,二话不说,手起刀落,顺着一根肋骨剁了个长条,放在称盘里称了下,又转身切了一小块肥肉加在一起说:“正好一斤”。
“排骨太多了”,男的有些不高兴。
“都是这样的”。春四并不多理睬他,扯了一根棕叶条,把两片肉串起来,打了个小结就递了过去。男的不情愿地接过肉,挤出了人群。
“春四爷爷,帮我剁一块钱,帮我剁一块钱…...”,看着肉越来越少,我紧捏着皱巴巴的一元纸币,把手尽量伸长,使劲喊。
春四终于注意到我了,高声说:“这细伢子手乱舞,小心我刀剁到,我先给他剁点吧”。我立刻把钱递过去。
“给我多剁点肥的吧”,我学着大人的口吻求道。这是父亲交待我的,我家也没油了。春四并没有回应,在肋骨旁切了一条,再搭上一块肥肉,串好递给我。比前一个人的,明显要骨少肥多。我感激地道谢,扭头钻出了人群。
回家的路上,远远看到父亲正站在水田里朝我张望。我赶紧举起肉,挥了挥,大声喊:买到啦!父亲放心地弯下腰,继续干活。
以后又去买过好多次肉,过程大同小异。春四也认得我是谁家的小孩了,并或多或少给些“关照”。当然也有没抢到肉,空手而归的经历。那时候,我一直有个疑问:既然买肉的人那么多,为什么不多杀一头猪呢?
后来,我到县城读书,再后来到了省城,没再去过春四的肉铺。也不知是从何时起,他们兄弟不再卖肉了。如今,当年的肉铺早已荡然无存,两位卖肉的老人也已作古多年。但每每看到市场上高高在上的排骨价格和无人问津的肥肉,我就会想起那个“挑肥拣瘦”的年代,想起春四,想起他曾经对一个孩童的好,也感叹这似水流年,沧海桑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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