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抓入东宫后的第三夜,太子姬岐派人传信,命我今夜梳洗着装,以太子女伴的身份陪他出门游湖。
那湖我知道,是当今皇上为先皇后所凿,先皇后生前最爱浔阳湖畔的那抹春色,皇上爱妻情深,曾三次遣龙舟下扬州,伴皇后游湖赏灯,每逢龙舟过处,岸边必定莺歌燕舞,逅圣上亲驾。
皇帝第三次带先皇后南下游湖时,我不过十五岁,我挤在岸边熙攘的人群中,望着美轮美奂的龙舟出神,一时间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在人间。
恍惚间,我似乎也不再是一个流浪千里的孤女,而是成了那龙舟上的一员,伴着丝竹管弦之音,正在天子脚下翩翩起舞。
“小要饭的,你碍着本公子的眼了,还不站远些”。
我回过神来,见一个锦帽华服的少年正站在我身后,记忆中的那少年面容似乎生得极好,我瞬间便没了与他争执的勇气,只因我看出他身份的不凡,便识趣的退到一旁。
他走上前来,看向湖中的璀璨龙舟,忽然回头问我,“你刚才是在看这龙舟罢,是不是很想上去坐一坐”。
我木然的回道,“想,也不想”。
他看着我,有些惊奇道,“此话何意”?
我回道,“我无处可去,若龙舟上当真有我一席之地,我便不用再受颠沛之苦,可我若当真登上那龙舟,只怕……”说到这里,我一时凝噎,不知自己到底想说什么。
那少年也好奇起来,“只怕什么”?
我低头看了看浑身的形容,忽然笑道,“没什么,公子若能带我上那龙舟,我愿意”。
他像是被我可怜的模样所触动,竟呆愣半晌,才向我说到,“你当真愿意跟着我”?
不知为何,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间竟有些慌张,我一时不知如何回话。
僵持中,忽闻湖中一阵慌乱,岸边忽然有人叫道,“失火了,龙舟失火了”!
那少年闻言猛然一惊,我顺着他的目光向湖中看去,见龙舟顶上果然飘出一股浓烟,船上更是一派惊慌失措。
少年似乎受了极大的刺激,忽然转头扒开人群向外冲去,我初时跟在他身后,想逮住机会再问他一句,方才问我那句话是不是真的,可他走的极快,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我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心中怅然若失,知道自己已失去了唯一的机会。
自那以后,皇后崩逝,皇帝心伤爱妻之死,便命人于金陵城中凿河修道,建依城长湖,投入千盏花灯,为先皇后超度往生。
而我,依然居无定所,四处流浪。
白日里,我偶尔伴作苦行僧,去各家贵宅化缘,偶尔穿着我娘留下的那件破烂长袍于街头静坐,等待善良的人们向我身前扔下一两块铜钱。
但有时,我也会在城外的小河里清洗身体,穿上尚算干净的衣衫,拿着乞来的铜钱在小摊贩前驻足。
我在浔阳城西郊荒废的观音庙中住了整整一年,那一年中,我几乎夜夜都要来到夜河边立一立,期待着有一日,还能再遇到那个问我愿不愿意跟他走的少年。
但,整整一年,他都没有再出现。我知道,我该走了。
后来,我一路流徙至金陵,并在那里安了家。
姬岐找到我的时候,我已是城中小有名气的才女。
那一日,尚书之子在郊外湘南园中设宴,并邀我前来为各位贵公子们作画,要得一幅金陵十二春,姬岐也在其中。
但那时,我并未认出他来,我心无旁骛地为为众位公子们描绘着眉眼、轮廓、发冠、衣衫。
待画作完,我交于主人查验,他只是随意一看,便淡淡说道,“画的尚可,去领赏吧”。
我着急领了赏钱回家交于义父,便匆匆告别,全然不知在我离去后,姬岐便向那尚书之子打听了我在京中所居之地。
当夜,我便被人掳至东宫,也是那时,我方才知道,四年前我在浔阳河畔遇到的那个少年,如今已成了当朝太子。
姬岐将我关在府中两日,日日遣人为我送来锦衣玉食,却并不见我。
服侍我的婢女心怜见我害怕,便宽慰我,东宫从未住进过任何一位小姐,相必是太子殿下钟情于我,要娶我做太子妃呢。
我心惊不已,早听义父说起当今太子为先皇后独子,万千宠爱集于一身,便养成了独断专行的性子,太子身边人,稍有不慎便是性命难保。
如今我被困东宫,又怎知命运如何?
直到第三日,太子命我与他同游清湖,我穿上他为我准备的锦衣,任凭心怜细腻柔软的小手在我脸上描眉点蔻。
此刻,我望着镜中的自己,方才惊觉自己正当妙龄,亦有千般风华。
东宫侍卫将我带出宫门,一路行至城外,我从马车上走下,见面前的湖面上竟是一艘巨大的龙舟,月夜下,这龙舟华灯初染,是记忆中的模样。
侍卫道,“姑娘,请上船吧,太子殿下在等您”。
我提起衣裙,缓缓登上龙舟,姬岐就立在画舫门口直直地盯着我看,他的眉眼很清润,可放在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便只透出深沉。
这一刻,我已认出他来,我走上前去,跪地行礼道,“民女涧安,叩见太子殿下”。
姬岐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涧安”,我不敢回话,他又道,“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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