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姻缘一线牵。”
王嘉尔对着烛火反反复复看着手中的签纸,还是没琢磨出这句签文的所要表达的意思。
难不成是说,他的命定姻缘不在这苏州城内,而远在千里之外?
说到底,他师父就是爱吊他胃口,让他指点迷津结果越指点越迷糊。
说什么一定要遵守婚约,又说什么嫁人的不是他,而是王家小姐。
有什么区别,他不就是王家小姐么?
算了,现在也没空考虑那么多了。三日之期已经过了一日,后天就是要给答复的日子了。
明天须让小蝶跑一趟,请段宜恩过来,跟他谈成那笔生意。
要是谈的成,他就委屈点,嫁给段宜恩。
反正一年以后,王家小姐也就不在这世上了。
要是谈不成,他就另想办法。
“命苦啊,老天爷啊,你要捉弄我到几时啊。好不容易要等到解脱,你又来这么一手。”
将签纸叠好妥当收起,望着床上刚换下的黑衣,再看看自己身上一身女装打扮,王嘉尔不禁哀叹自己的命途坎坷。
另一头的段宜恩也舒适不到哪里去。
自从昨日他和他爹大吵了一架,得知了为他许下婚约的是他娘,而这门婚事是他娘生前最为挂念的愿望。
他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段家祠堂里待了一宿,至今没有动静,米水未进。
管家看着丫鬟端着饭菜站在门外,急得直跺脚,扣了扣门扇,柔声劝慰道
“少爷,你一整日未进食了,怎么着也要吃点吧。”
唤了两声,门里没有传来丝毫动静,管家海叔有点慌了,思来想去怕出什么意外,一咬牙打算去请示老爷。
忽的门开了,段宜恩梳的齐整的头发微乱,衣服微皱,俊秀的脸上带着些疲惫。
瞧了一眼面带关切的管家海叔,段宜恩眸光放柔,薄唇微启
“海叔,不用担心,我没事。”
几步上前,掀开一旁随从端着的几个碗盅,扑鼻而来的香气让他不自觉的眯眼轻叹
“真香啊。”
“少爷快趁热吃了吧,这是老奴一早吩咐厨房做的,已经热了两回了,再不吃,就乱了味了。”
“嗯,谢谢海叔了。”
段宜恩温顺地点头,抬手让丫鬟端着饭菜,随他向寝居走去。
洗漱完毕后,喝了小半碗热汤,尝了几口菜便不再动筷子。
一旁的丫鬟有些急了,忙开了口
“少爷,你怎么又只吃那么点东西。是饭菜不合胃口么?要不我去厨房让厨子再给您重做。”
“不用了,我本就没什么胃口,就不用折腾了。把这些都撤了吧。”
看着丫鬟端着饭菜打算离开的身影,他想起什么似的开口
“对了,饭菜记得处理妥当,不要让海叔看到了。”
“是。”
待丫鬟把门关上,离去,在一旁许久不出声的侍从开口了
“少爷,你的厌食之症似乎是越来越严重了。还是改日再请大夫来看看吧。”
举杯抿了一口绿茶,掰了小半块桂花糕投入嘴里嚼了嚼
“不碍事,这么多年了,我还不是活的好好的。”
“可,长此以往也很伤身体的,少爷你还是――”
“好了,阿泽,你什么时候也和海叔一样唠唠叨叨的了。”
段宜恩挥挥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反正,命该如此,又能改变什么?”
阿泽叹了口气,没有再说。
他从小陪着段宜恩长大,怎么不知他的话里有话呢?
“表哥,表哥,你居然在屋里好好的待着。”
从老远处崔荣宰就开始唤他,猛然一开门,发现他在屋里惊讶地极了
“你今天没去歌舞坊去听曲?真是奇了怪了。今天天仙阁的紫婵姑娘难得登台献艺,你居然没有去捧场。”
“哦,是么?”
“哦,是么?表哥你中邪了啊。”
感受到段宜恩看似无意,却凌厉而富有杀伤力的一瞪,崔荣宰缩了缩脖子,镇定道
“本来就是啊,你一向不是对这些最有兴趣的么?怎么今儿个改了性子了。”
说罢仔细一想,拍了拍大腿,兴奋道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为了表嫂从良,开始守身如玉了吧。”
段宜恩没出声,崔荣宰权当他默认,在一旁笑得愉快
“不是吧,真被我说中了啊。不过表哥,你真的要答应这门亲事么?”
“嗯。”
段宜恩轻哼了一声,算是承认。
“我倒是想看看,这王家小姐有什么魔力,能让你一个浪荡子收心,甘愿踏入婚姻的牢笼。”
闻言段宜恩蹙眉,下意识就想否认
“我之所以答应这么亲事,倒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我娘。”
“你娘?”
“虽然我觉得她与其他姑娘不同,但也只是觉得有趣罢了。不过反正迟早都会被迫娶一个不喜欢的人,还不如娶一个不麻烦的。”
“嘿,打住打住,我怎么越听越迷糊了呢?怎么一下子说什么为了你娘,一下子要娶个不麻烦的。”
“得了,你还是琢磨琢磨你自己的婚姻大事去吧。我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是嘛?那我打道回府了啊。枉费我费尽心思为你打探来消息,唉,真是伤心啊。”
崔荣宰摇了摇头,欲起身,被段宜恩一把拉住
“有话直说。”
“你要是再不抓紧,你那不麻烦的妻子就快要成为高高在上的王妃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可听说了,昨日七王爷也派人去王府提亲了,人家位高权重,这次你可遇到劲敌了。”
“七王爷?金有谦?你是说七王爷也向王姑娘提亲了?”
段宜恩愣怔了一会,好半天才回神。
七王爷这个人,他是略有耳闻的。
虽是排行老七,因为是皇后所出,精通文武,聪颖过人,深得皇上宠爱,本是不折不扣的皇位最有力竞争者。
犹记得他十四岁时曾率领一千精兵硬是攻下了失守的城池,一举平定祸乱。
可偏偏最后是让四皇子得了这天下,不禁令人有些扼腕叹息。
不过,像王姑娘这种深闺女子,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会与七王爷有所牵扯?
“是啊,林在范林将军都亲自带人用鎏金大轿把文定礼扛去了,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只差王老爷点头就择日迎娶美娇娘了。”
段宜恩说不上自己现在是怎么样的想法,他对自己这个未婚妻也只是见过一面,有个不错的印象,再深的情绪,也就说不上来了。
说来自私,这门婚事对于他最大的意义莫过于可以圆了他娘一个心愿。
段宜恩提壶倒了一杯浓茶,些许茶叶碎渣在茶杯中起起伏伏,他盯着杯子若有所思。
“如果王姑娘有更好的归宿,那我自然也是乐见其成的。”
闻言崔荣宰倒是比他这个当事人还要激动,拍了拍茶桌,大力到桌上茶水都溅了出来。
“哇,哥,我可错看你了啊。男子汉大丈夫的,别人都抢妻抢到你头上了,你居然还在这说什么乐见其成?”
段宜恩突然就想起那日他问起王小姐是否有心上人时,她逃避不愿提起的态度了。
难不成,她早已与七王爷情投意合,情定终身了?
想来对他来说,也应该是个解脱,但是为什么他的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了。
“我本来就是个游手好闲的浪荡子,谁家姑娘嫁给了我能得到幸福?本身这门婚事非我们所愿,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放手,成人之美。我也好回到我的一方天地,继续做我的废物少爷,天煞孤星。”
“段宜恩,你为什么总是想要如此作贱你自己。”
崔荣宰怒极反笑,抬腿欲离开,临走时忍不住回头,甩下话便怒气冲冲地离开。
“成人之美?痛快放手?那可真是让你大失所望了。王家姑娘可回绝了林将军,说是与你有了婚约,要辜负七王爷的美意。我看你啊,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随着崔荣宰拂袖离开,留下满室寂静。
半响,待茶凉透了,段宜恩举杯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湿润了有些干燥的嘴唇和莫名躁动的心。
“回绝了么?”
他的低声的喃喃自语让一旁的阿泽一脸疑惑地开口
“少爷,你说什么?”
“没什么。”
段宜恩放下杯子,连自己都没发觉的灿烂一笑
“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是嘛?”
――――
“所以,小姐是为了拒绝七王爷的提亲,想与我假成亲?”
刚接到王嘉尔差人送来的信件时,段宜恩还是满心疑惑。
明天他就要随他爹亲自上门提亲,王小姐何必又要大费周章地找人传送书信,偷偷见面呢?
不过看到眼前的白纸黑字,条理清晰的一纸契约,他心下大概有一些了然。
“成亲是真,只是有些事情作不得真罢了。段少爷是聪明人,明人不说暗话,我就开门见山直说了。”
“愿闻其详”
“我们俩的婚姻本身就是长辈之间的约定和承诺,不存在情投意合,更不用怕辜负。”
“辜负?”
王嘉尔伸手将契约纸抚平,抬眼定定地看向段宜恩
“段公子,你喜欢我么?”
毫不意外看见段宜恩眼里一晃而过,掩饰不住的震惊,想必是被他的直白吓到了。
“答案显而易见了不是么?我们俩互相对对方都没有感情。”
“小姐的意思是?”
“没有爱意,没有期望,就不会有辜负。你追求自由自在的生活,我需要这门婚事替我化解眼前的麻烦,各取所需,谁也不辜负谁,谁也不欠谁。”
“倘若以后段少爷遇见心仪之人,但说无妨,按照契约书上所说,和离便是。”
听到这样的话,段宜恩应该感觉到轻松和释然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果然是他自作多情了。
段宜恩嘲讽一笑,低下头仔细看了看契约书,大笔一挥签下他的名字。
王嘉尔接过契约纸,强忍喜悦,飞速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一式两份,一张给段少爷,一张留给我自己。请段少爷收好了。”
王嘉尔把一份契约书放回段宜恩眼前,把另一份叠好收起。
“那么以后,就请段少爷多多指教了。”
婚期订在七天之后。
消息一出来,苏州城上下都像炸开了锅似的。
街头巷尾又多了一笔谈资,而众多商铺老板则蠢蠢欲动,纷纷准备好厚礼贺喜。
至于为什么那么赶,两家人明面上给的解释是,七天之后是难得的好日子,再迟一点可能要半年之后了,所以干脆就赶紧办了这个喜事。
私底下其实是忌惮七王爷的权势,虽然说王家已经明确拒绝了七王爷的提亲,但是如果如果七王爷来硬的,他们商贾之家还是很难招架抗衡的。
全府里上下开始忙碌起来了,而王嘉尔也没能闲着。
那些量体裁衣,成亲流程学习礼仪之类的琐事就已经把他累的团团转了。
“成亲还真是一件累人的事情啊,真希望早点成亲,早点解脱。”
接过小蝶端来的花果茶,王嘉尔躺在软塌上止不住感叹。
“小姐,你真的要嫁给段少爷么?”
“不然你觉得我这几天那么累是为了什么?”
“可,可是小姐,你是男人啊。男人和男人怎么,怎么―”
一向伶牙俐齿的小蝶意外的涨红了脸,在一旁吞吞吐吐说不出整话。
王嘉尔大概读懂了她的言外之意,轻轻笑道
“怕什么,我和段宜恩早就约法三章定下契约了,我和他空有一个夫妻的名号,不会有夫妻之实,更不会被发现。”
一饮而尽散发着浓郁果香的花果茶,王嘉尔咂了咂嘴
“一年以后,我就解脱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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