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锦一岁半的时候,一天,住在离城市不远的铁路工无论的大娘来市里粮店买粮,到小叔子家看公爹(天锦的爷爷和他父母住在一起)。
中午吃完饭,老爷子抱着天锦送天锦大娘去车站。
在等火车的时候,大娘对老爷子说:“爸,给我抱一会儿孩子。”
大娘不能生养,但是她非常喜欢孩子。
她抱着天锦逗着,稀罕不够。天锦在她怀里“咯咯”的笑。
火车来了,老爷去接孩子。天锦死死的抓着大娘的蓝外衣,哇哇大哭,就是不让爷爷抱。
火车要开走了,天锦哭得声嘶力竭。大娘心软,看不下去了,就对老爷子说:“爸,我抱他回去住一天,如果他作闹,我再把他送回来。”
老爷子没办法,只好同意了。
天锦大爷下班回家,看见天锦在院子里拿着棍子撵鸡鸭,媳妇笑眯眯的瞅着。他过去抱起来天锦,在他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天锦转过脸也到大爷的脸上亲了一口。
这给大爷乐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两口子都稀罕孩子,曾经要远方亲戚家一个男孩,养到十岁,孩子一次和大娘闹矛盾,跑回去了。大娘很伤心,决定再不收养别人家的孩子,就两口子过到老。
他俩看着天锦和他俩亲,他俩心情酸楚。
天锦在这住着,不哭不闹,自来熟似的吃得香,睡得踏实。两口子从心里往外的看着孩子亲。但是,再好也是人家的孩子。
那时,天锦的弟弟刚出生五个多月,他属于长子。
周末的时候,天锦爸爸和妈妈来接天锦回去。
当时天锦正坐在炕上玩小火车,妈妈进屋叫了一声:“天锦。”
他愣了一下。
大娘温和的对他说:“天锦,你妈妈来接你回家了。”
天锦说话早,他清晰的嚷嚷:“不回去!不回去!”
妈妈去抱他,他往炕里跑,一头扎进炕梢叠着的被里,头埋进被里不出来。
妈妈怕他捂坏了,去拽被子。他像见鬼了似的“嗷嗷”哭叫。
大娘心疼的说:“咱们先出去吧,别吓着他。”
妈妈气得要哭了,自己的妈妈,他咋怕成这样?
大娘原来也就是月八的去市里买粮,到小叔子家看看老爷子,逗逗天锦,也没深联系啊,这咋还能处出感情?
大娘也纳闷,这孩子咋平白无故的就是粘着她?
大家看见天锦死活不出来见他妈,就劝天锦妈,让孩子再呆几天吧,小孩子图个新鲜,过了这个劲头就回去了。
天锦妈妈还惦记家里的老二,就坐火车回去了。
又过了一周,天锦父母来接他。他一看见妈妈来了,马上跑屋里,关上门,谁叫都不出声。
天锦妈很生气,饭也没吃,气哼哼的喊:“天锦,你不用躲我了,我再不来接你了!你给他们当儿子吧!”
天锦年龄小,听不懂这些话,但是妈妈不来了,他可以开心地在大娘家生活了。
这些事,他年龄小,不记得。成年以后,他妈妈怨恨的和他唠叨往事,他也觉得不可思议。
他成了大爷大娘的儿子,管他们叫爸妈。他对往事没有印象,只觉得自己一直是大爷大娘的孩子,称呼他们爸妈是很自然正常的事。
大娘从来不背着他的身世,告诉他,他的父母是谁。他小的时候,亲爹休息来串门,邻居问:“谁来了?”
大娘说:“小锦他亲爸。”
天锦听见了就像没那么回事。
等到他大了,他称呼亲生父母为叔、婶。他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这么叫的。仿佛命里就这么发生的。
大爷当个小官,挣的工资很高。两人对天锦倾注了全部的爱,他是学校里穿着最好的,带饭也是最好的。那个挨饿的穷困年代,他没穿过补丁衣服,没吃过粗粮。他口袋里总有很多钱,一些同学跟在他后面,他买吃的,就分给他一些。
老师问他:“你爸是做啥工作的?这么惯着你花钱!”
那个年代,大爷每个月挣九十五块钱,三口人花。他班有个同学家爸爸挣二十七块钱,九口人花。
天锦放假的时候,大爷领他去市里亲爹家。亲爹家弟弟妹妹五个孩子,加上爷爷,八口人。天锦妈看见大儿子来了,特意给做好吃的,杀个小鸡,放了许多土豆。弟弟妹妹多夹了两次鸡肉,妈妈就瞪他(她),赶紧伸筷子往天锦碗里夹鸡肉。
天锦不爱吃。这有啥好吃的?
炒菜里的肉,妈妈也赶忙夹給天锦。
天锦最不爱吃炒菜里的肉,觉的有腥味。
弟弟妹妹听他说吃菜里的肉片反胃,高兴地去夹肉片。
妈妈给他买了麻花、面包,他也不得意。
妈妈说:“我真纳闷了,你啥都不愿意吃,你咋长的这么壮?”
天锦觉得奇怪:“这有啥好吃的!我在家随便吃。”
大爷大娘每次领他去爹妈家,他们要是在那住,他也跟着住;他们若是要回家,他就必须跟着回去。
气得他妈说:“咱俩上辈子有仇啊?你这么反感我?”
天锦小时候还能理解因为不懂事,可是大了,他还是和大爷大娘亲,离不了他们。
他高中毕业,觉得下乡挺好,就报名下乡。
他属于独生子,可以不用下乡。
他觉得新鲜,从小到大没吃过苦,就想去体验种地是啥滋味。
大爷大娘也惯着他,既然他想去凑热闹,就去吧。
他被分到附近的农场。他接触到广袤的土地,每天跟着学开拖拉机,去食堂吃大锅饭,除了脸黑了,他很快乐。
他的弟弟就没他幸运了,被分到农村,吃小米、苞米碴粥,住着寒冷的大通铺,手脚都得了冻疮。
天锦妈就叹息着说:“天锦命好!”
天锦从小吃得好,身体素质特棒,性格开朗,在农场非常有人缘。厂长很看好他,注重培养他,给他介绍对象。
天锦大爷听说了,托关系找人给他弄回来了。
他回来进了铁路上班,顺利的结婚、生子。
天锦亲爹去世的早。他得病的时候,天锦也去照顾他,爷俩没啥话唠。他的弟弟妹妹一直把他排在家里兄弟姐妹里,亲近的称呼他大哥。
他大娘七十三岁去世了,得的是急病,没遭着罪。
他赶到医院的时候,大娘已经去世了。他哭昏过去几次,后来大爷不让别人在他跟前提大娘。只要有人一提大娘,他就像丟了魂似的发呆。
大爷八十九岁去世的。得了脑出血,瘫痪在床三年,生活不能自理。全靠天锦伺候洗涮、喂饭。
他说:“我最大的遗憾是没伺候我妈一天;对我爸,我一定不能留有遗憾。”
邻居经常看见健壮的天锦用铁片刮老爷子内裤上的屎,在外边用洗衣盆、洗衣板“咣咣”的搓洗。
别人夸他孝顺,他“呵呵”笑,说:“孝顺啥?我自己爹,这不是应该做的吗?”
他洗涮完了,把老爷子抱到轮椅上,推着轮椅边走边和老爷子聊天。
老爷子言语不清,但是,他能听懂他的意思。老爷子要是说清楚个完整的句子,他就眉飞色舞的和别人分享,然后继续不厌其烦的逗老爷子说话。
他没事就给老爷子按摩。照顾老爷子,他从不假手于人任何人,他有使不完的精神头和力气。
他伺候的再周到细致、体贴入微,老爷子也一天天的病情严重。
老爷子去世了,他给他净身、穿衣服。
他的兄弟姐妹都做好了救护他的准备,可是他一直很冷静、细致地做好了老爷子的身后事。
老爷子去世了,过年的时候,大家都邀请他回家过年。
他母亲和老弟弟居住在一起,年节的时候,大家都聚到老弟弟家。
他第一次和这么多人一起过年。母亲高兴得总是瞅着他笑。
他的母亲长得漂亮,虽然生了六个孩子,辛苦大半辈子,但是她是个追求风花雪月的优雅女人,说话温柔,善于观察别人的情绪变化。她年老了,但是白净的脸上总带着和蔼可亲的微笑。
天锦的大娘不善言辞,一看就是憨厚朴实的女人。
天锦的大娘是温暖型的女人;天锦妈妈是优雅的气质女人。
这些兄弟姐妹早都盼着一家人能团聚在一起,都感到由衷的喜悦。
老弟弟说:“请大哥讲几句话,为这个久违的团圆日增光添彩。”
天锦没料到还有这个环节,他有些局促而且语调干涩的讲了几句客气话。
大家都看着他笑,笑的舒心、欢畅。
这就是血缘亲。他们都感受到,虽然不在一起,但是血缘使他们感情深厚。
可是他却总觉得哪里不自在,却不敢流露。因为,他们盼望他的回归太久了。
他们时不时的邀请他聚餐、旅游。
他却很难融入其中,却没有借口推辞,觉得累心。
刚好,他的儿子开了饭店,他每天跑去帮忙。
弟弟妹妹来饭店找他,老母亲也到饭店看他。他总是忙进忙出,偶尔坐着,也不知道说什么。
就那么几句开场白,说完就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尴聊。
渐渐的,他们都明白了他的心思。
后来,每逢过年,他在自己家过三十,初一的时候去弟弟家吃顿饭。
大家也就不勉强他,随着他的心意。
他只要说起大爷大娘,那是眉眼带笑,讲了多少遍都像是初次讲述。而说起自己的父母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呵呵的笑,说:“老太太养育了这么多孩子,辛苦了。”
他妈妈生育六个孩子,年纪老了,但是穿着打扮得体大方,烫着蓬松的短发,犹如韩剧富人家的老人,优雅自如。
她不再纠结天锦是谁的儿子,她笑着说:“这就是天意,他命里该走这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