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圆的翡翠烟嘴

豹子爷蹲在山墙边晒暖，嘴里照旧噙着那杆“老烟枪”。“老烟枪”真的老掉了牙。含在嘴里的翡翠烟嘴只剩下了豁豁牙牙的半截身子，但这并不妨碍他喷云吐雾。明媚的春光中缭绕着豹子爷喷出的袅袅青烟，开山炮隆隆的响声震颤得春阳金箭乱射，射穿了豹子爷吐出的袅袅青纱。金光闪烁，青烟婆裟，

豹子爷仿佛置身于蓬莱仙境之中。

这时，豹子爷昏花的老眼里就闪出一个蹦蹦跳跳的幽灵，它一会儿变成一副灿若桃花的脸蛋，一会儿又幻化成一副黑若锅灰的脸庞……“幽兰——幽兰——”豹子爷挥动着僵硬的胳膊，情不自禁地叫出了声。往事如烟——

清凉的秋夜。幽兰匆匆赶往焦古山和豹子辞行。幽兰的脸被涂上一层锅灰，真像戏台上包公的脸谱。皎洁的月辉下豹子诧异地望着幽兰。幽兰说：“豹子哥，爹要带俺躲老日走了……”她一边哽咽着，一边拉豹子钻进了磨房。

豹子坐在磨盘上，幽兰小猫一样钻进他的怀里。“豹子哥，这一去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相见，更不知是死是活。俺心里虽然时时装着您，可这兵荒马乱的……”幽兰说不下去了，哭得身子一抖一抖的。豹子用粗糙的指头轻轻地摩挲着幽兰的一头青丝，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幽兰的指甲突然深深地嵌进他的皮肉里。“豹子哥，今夜里您就、就、就、就干、干了俺吧……”豹子就把她放翻在磨盘上，清冷的月光下，十五年的花蕾绽放在冰凉的磨盘上……

别离时，豹子把祖传五代的翡翠烟嘴砸断了，把首节送给了幽兰。

豹子爷沉浸在似梦似幻的情景中。一群小伙子疯疯癫癫地跑来，架起他就走。“老寿星”，快快快，今天遇到希罕事来了！豹子爷被架到紫云山下的工地上。一架白骨横在豹子爷面前。白骨的两条腿呈“八字形”分布。豹子爷扶杖而立，目光黯淡。

“豹子爷，从这白骨旁这挖出半截烟嘴，和您的半截烟嘴的颜色一模一样。莫非这人就是您苦苦寻找一生的哪个女人？”有个后生说着掏出那半截烟嘴。明媚的阳光下，豹子爷哆嗦着把两半截翡翠烟嘴接上，竟然天衣无缝。

豹子爷高叫一声：“幽兰——”便一头栽倒在白骨上，在白骨“咯咯啪啪”的脆响中，豹子爷的魂灵悠悠荡荡地出了窍——

幽兰，没想到六十年后又相见。快说说你躲老日走后的情况。

豹子哥，躲过初一，没躲过十五。我到底还是被老子糟蹋了。那是个血色的黄昏，我被十多个日本兵抓住了。他们用刺刀挑了我的衣服，“叽哩哇啦”争着往我身上扑。突然一声枪响，这伙禽兽们静了下来。那个对天鸣枪的日本兵“叽哩哇啦”一阵后，就用笔在纸上写号，然后团成团让他们抓阉。那个抓住一号的日本兵欢呼雀跃，扒掉裤子往我身上压。那个鸣枪的日本兵“啪”地扇他一耳光。一号稍愣片刻，连忙从身上摘掉水壶，为我洗脸上的锅灰。清水洗掉了锅灰，现出了我白嫩的瓜子脸。那帮禽兽不如的东西们蹦跳起来，说着半生不熟的中国话：“花姑娘，大大的漂亮……”我拼命抓挠蹋蹬，一号的脸被我抓破了，流着鲜血。这时他们一起扑上来，有的按头；有的按胳膊；有的拽腿。突然“咯叭”一声，我的胯骨被掰断了。钻心的疼痛像剌刀一样刺进了我的心里。这帮野兽们按号糟蹋我，这个下去，那个上来……我口吐白沫，失去了知觉。黎明十分，我被一阵暴风雨浇醒。痛苦、屈辱和仇恨一起向我袭来。下身火辣辣地疼，浑身动弹不得。我试图动动胳膊，却沉重如钢钎。良久，我艰难万分地把左手伸进口袋，终于触摸到了那半截烟嘴。“豹子哥——”我在狂风淫雨中呼唤着你的名字，回答我的只有咆哮的风声雨声。暴雨越下越大，突然，身后的土崖子被洪水冲塌，“轰隆”一声我被埋进里面，就同外面的世界隔绝了……

豹子爷再也没有醒过来。村里的人们买了上等的棺材，把这个古怪的外地鳏夫连同挖出的这架白骨一起厚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