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家老宅里,九十多岁的权正茂躺在正屋左侧那个房间里,痛苦的呻吟着,蜷缩着的那条摔断的腿,不停地颤抖着,权家老大,近七十岁的权富,正倚在老宅的大门边,一脸愁云地望着门前那条路!
权正茂有六个孩子,老大权富,老二权贵,老三权生,老四权财,还有两个女儿,权兰和权芬,权正茂这些年一直跟老大他们生活,老大结婚早,也没给置备房子,所以一直住在老宅里,我们这里还有一种习俗,也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长子家里必需留有父母的一席之地!哪怕父母在世时,没住老大家里,"百年后"仍要从老大家出殡!
老二权贵拉着一车粪土从老宅门前走过,开春了,田里也该拾掇拾掇准备播种了,翻翻沉睡了一冬的土,把大粪晾晒一下,掺些过滤好的细土,为打棉钵做准备,二儿子定在腊月结婚,还指望这一亩棉花缝制几床新被褥,权贵抬眼看见权富,立刻把脸扭到一边,鼻子里还呼出了一股白气,高昂着那倔强的头朝前走着,权富干搓着手,在门口望着权贵的后脑勺来回走着,"老二,你看,咱爹这腿摔这样,得去医院治,总拖着也不是个事……"权贵"哼"了一声,偏侧着头,继续拉着车朝田里走去!
中午时分,老三权生家那媳妇去接幼儿园的小孙女,打老宅这经过,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后坐上的小孙女却嚷着要去太爷爷家里,找那只花狸猫,老三媳妇恶狠狠地说"别去了,那里有个老妖怪,专吃小孩"!孙女吓得不再作声!
权富去厨屋里下了碗面条,多煮了一会,稀稀软软的,这样老爹也容易下咽,权富老伴前两年得病去了,唯一的儿子在城里买了房子,也不经常回来,这个家只有他和老爹作伴,权富把面条端到床头,轻轻拍了几下,眯着眼、一直哼哼唧唧的权正茂"爹,你起来吃点饭",边说,边用手指着碗,他爹耳背有几年了,平日里他俩交流,嘴和手并用才能明白,权正茂痛苦的摇了摇头,那双干柴似的手无力地在️床边摆了几下,权富唉声叹气地从屋里出来,想给老四权财打通电话!
老四权财在城市里头,是一家私营企业的会计,这几个孩子中,就属他最有出息,从小上学也用功,老爹也特别偏爱权财,以前在村里逢人就夸"俺这四孩,到哪都受人重用,领导都稀罕他⋯",为这事,老三那媳妇,在背后没少发牢骚"老四好,你怎么不跟他过,我们每年都给你二十斤粮食,也没见你说过一句我们的好,他好,来看过你几回"⋯,老四在城里安了家,有了工作后,一直在忙,春节也没见他回来过,电话也很少打,也不怪老三媳妇埋怨!
权富跑到大队供销,那里年前装了一部公用电话。他从兜里摸出一张纸,纸上是老四的电话,拨了号打过去,一直占线,几分钟后打通了,还没等老大把话说完,老四那边匆匆挂了电话,说是正核对一笔账,精细着,不能分心,有事过几天再说!权富一脸失望站在哪里,"快嘴"王二婶凑上来"他大伯,你家老爷子,那玉烟嘴,找到没,是不是成"精"飞走了⋯"️边说,边哈哈大笑起来,权富正生着闷气,瞪了王二婶几眼"怎么哪都有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听说权正茂祖上也是显贵的人家,他是从别的地方迁到我们村里的,"权"姓是我们村唯一的一个姓氏。他家老辈留下的宝贝东西也有不少,早些年几个孩子成家,修葺房子,也拿出一部分置换了钱,那时有人专收这种老物件,剩下的还有两副纯金的耳坠,也被两个女儿出嫁时拿走了,只有那个玉烟嘴一直别在权正茂腰上,没事时拿出来显摆一下,说是哪朝哪代的玉器,金贵着,村里人也不懂这些,有好奇的也仔细看过那玉烟嘴,上面确实有几个有年代的小字,但已模糊看不清楚!
权正茂一直到八十岁,耳不聋,眼不花,精神矍铄,莫不是权正茂要返老还童了,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着,"快嘴"王二婶可不这样认为,她说"老辈人活太久,会对下一辈人不利,容易熬死下辈人"!也不知她这话有没有科学依据,村里人也将信将疑的。那年夏天,老三权生那五岁小孙子跑到麦场边,赶偷吃谷子的鸭子,跑得太急,在地上打了滚,滑进下面的池塘里,大人们光顾闲聊,等发现时已完了,小孙子这一死,似乎验证了"快嘴"王二婶的话,老三家那媳妇开始明里暗里诅咒老头快点死!权正茂也成了老三媳妇嘴里"专爱吃小孩的老妖怪"!
重孙死了,再加上村里人的风言风语,权正茂有点相信李二婶的预言了,多天不见他在村里走动了,听说他病了,已经有几天不愿吃东西了,闺女权兰和权芬来过几次,劝说老爹,让他不要相信村里人的迷信说法,村里几个上了岁数的老人也过来宽慰他,权正茂日渐好了起来,只是经过那段时间的折腾,他的精神大不如从前,人也变得消瘦了,村东头那棵老榆钱树下,也少有看到他的身影,以前他们老几个总喜欢坐大磨盘那抽旱烟,唠嗑,权正茂偶尔走出家门,也没看见他腰上那个玉烟嘴!
又过了几年,权正茂彻底不出家门了,眼花,耳也背,时而清醒,时而糊涂,除了老大权富他还一直记着,其余几个孩子,他已分不清谁是谁,老四权财曾来过一回,板凳没坐热就走了,两个闺女也走个过场似的来过几回,东拉西扯地聊着闲篇,老三自从小孙子不在了,就没再登家里的门,没人问过老爹的需求,也没有关心过他的心情!
老大权富的儿子在城里头交了女朋友,女方要求在城里买房,儿子打电话回来,问权富能不能给凑点,权富这两年身体也不好,又要照顾老爹,只有那几亩地收入,平时也不能出村子去打零工挣钱,儿子挂了电话,说自己想办法,权富很自责,怪自己无用,帮不上儿子!
次年,权富儿子在城里举办婚礼,邀请全祖人去城里,看着新房装修的那么豪华,婚礼也办得风风光光的,老二权贵他们几个心里开始犯嘀咕,"这小子,刚工作几天,哪来的钱买房,又结婚的","茣不是⋯",大家心照不宣地怀疑着,那顿喜宴吃得索然无味!
婚礼一结束,权贵和权财几个就马不停蹄地往回赶,去老宅找寻那个玉烟嘴!
权正茂正坐在里屋发呆,一群人走进来,他也没啥反应,权贵几个翻箱倒柜找,甚至连鸡窝那都没放过,就差去茅房掏池子了,可那个玉烟嘴好像凭空消失了,这也更让他们怀疑,是老大拿去,变卖了钱,给儿子买房结婚了!这个结论让权贵气愤不已"这是咱爹的东西,我们都有份,说独吞了,就吞了,得给个说法⋯","太不像话",他们几个站在那瞪着权正茂,仿佛坐在那里的不是他们的爹,而是那个泛着光的玉烟嘴!
老大回了家,权贵几个围上来质问,权富没拿怎么承认,说着说着一言不合,动起手来,推推搡搡中,也不知权正茂啥时过来的,也不知是谁推倒了他,权正茂趴在地上,一条腿不能动弹了!"快嘴"李二婶经过这里,大声训斥他们几个"还打,还有点人性吗,你们爹摔倒了!"一伙人心有不甘地散去,权正茂被抬架到床上!
儿子结婚前,权富怕日后遭儿媳嫌弃,买房没出钱,这结婚多少得拿点,他把一年的收成全给了儿媳,老爹这腿还得医治,实在没招,去找权贵他们几个,"谁用了老头的钱,谁给看"。这是他们的答复,权富也是有嘴难辩!那个消失了的玉烟嘴究竟去了哪里,他也想知道!
权正茂不吃不喝三天了,权富拉着他去村卫生所,村里那个赤脚医生,简单处理了️一下,建议去大医院治疗,权富一边答应着,一边把老爹拉回了家!
权正茂在一个雨夜走了,家里那只大狸猫也不知了去向,兄弟几个凑了钱办了丧事,拔了棺棚,把权正茂埋在自家田里,回来打扫屋子,在他们老娘的遗像后面,有一个盒子,盒子里面是那个闪着亮光的玉烟嘴,他们几个面面相觑,无人言语!
玉烟嘴一直放在权正茂的遗像前,孤零零的与权正茂对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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