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陌生城市挑选美食店是需要勇气的,这句话一点不假。
设想你自己,初次进到当地人多又地道的店子里,自然而然就会有格格不入的感觉。在多重目光的注视下,点菜的时候也会战战兢兢。万一精心挑选的食物不合胃口呢?同时还要承担这样百分之五十的随机事件的后果。吃饭是很重要的事,绝对不能大意。
毫不犹豫地走进这家店大概是因为,天气实在是太冷了,门口一排发亮的暖黄色灯笼都差点要背过气去。
店里人并不多,几个高中生模样的女生在吧台做用餐最后的整理工作,她们从身后的挂钩上取下自己的衣服不紧不慢地套上, 深米色牛角大衣,红色涂层运动服,果然是高中生的装扮。“不好意思”经过我和朋友的时候,她们按照在吧台就座的深浅位置侧身通过,经过那个穿红色运动衣的女生时,我听见我的衣服上发出“嚓”的一声。
有外出就餐经验的人都知道,挑选餐厅本来就很艰难,然而点菜这件事情又是最让人苦恼的。我对帅气的很多定义里,能走进一家店里,以一种主场姿态快速决定下单,有那种我选择的就是最棒的自信感,就是其中之一。我没那么酷,所以还是决定谨慎一点好。
“请问”
“嗯,您说”,女主人停下手上的收拾动作。
“有什么可以推荐的吗?”我谦逊地问道。
朋友曾在一次本来气氛轻松的聊天中突然严肃地告诫我,对待陌生人礼貌用语特别重要。“礼貌一点大家都不会拒绝你”。“所以,态度好一点,陌生人反而愿意和你多说几句。”
“哦”女主人擦擦手蹭到座位旁边的位置。“这个是我们店的招牌,汤是我们自己煮的。”“天气这么冷吃些煎炸类的食物也很不错,煎饺和豆腐都是很好的选择…”
“请问现在炸鸡块还有吗?”我又往后翻了几页。
“现在还可以做炸鸡块吗?”女主人向着料理台绑着头巾安静料理的店主发问。
“不好意思,今天做炸鸡块的材料不够了”,店主向后厨里房询问后探出半个圆圆鼓鼓的脸。女主人一副很抱歉的样子,“今天没有材料了,要试试店里的鸡肉串吗?”
炸鸡松脆的口感和扎实的肉味,鸡肉串的柔嫩和碳烤香气,完全是两种心理预期。倘若要是放弃炸鸡块去点鸡肉串,像是对炸鸡块的一种背叛,我合上菜单。“先给我一份招牌拉面吧。”我最后决定。
半个小时前我在哪里,我在一栋大厦的地上一层,身旁的朋友在我们返回学校的路上路过它的时候,告诉我她某个白天在顶楼看全景的故事。“一次电梯是上不去的。”“要中途换乘一次才可以。”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高大的黑影。“这大厦有多少层?”我伸着脑袋。“差不多得有五十层吧。”“诶,好想上去看看,夜景一定更漂亮吧。”我一幅很羡慕的语气。“要不要进去看一下?”朋友停下来问我。“会不会不让进啊。”基本上每次碰到这种事情我都是已经预先构想出了被拒绝的画面。“试一试嘛。”朋友比我开朗地多。
我们在大厦的一楼大厅里转了一大圈,最后在左手边的巨大立柱的后面发现了疑似前台的工作人员。“抱歉,我不太清楚。”她这么回答我们。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是大厦的保安。“请问怎么能去楼顶。”“你们要干嘛。”他有些警觉。“没什么,我们只是想看一下风景。”“现在上不去。”他摆摆手打发我们走。就这样离开实在是太扫兴了。“你们要去顶楼一次电梯是上不去的。”刚才没有发现,那个有些上了年纪的保安身后还站着一位年轻保安。“走那边的电梯上去”他向老保安刚进去的警务站的方向瞟了一眼。“在XX楼换另一个电梯,你们没有通行密码,可能要换三次。”“电梯到了以后走消防通道,大概两层楼的高度。”他又往保安室瞟了一眼。“别说是我说的。”离开前他用比之前更低的音量嘱咐我们。
我们贴着冰冷的大理石墙面,一点点蹭到了电梯门口,在刚从某层下来的西装男士的奇怪眼神中,成功搭载了电梯。“刚才好担心被发现。”“嗯嗯我也是。”“哎呀好紧张,又不是在干坏事,怎么这么紧张。”“对啊怎么这么紧张。”“所以一会儿我们…”“叮”,电梯停在了中转层。
中转层面向我们一侧的电梯数量和一层的数量相似,但是其中的两个在平常显示层数的电子屏幕那里标识了“LOCKED”的字样,按了之后也没有任何反应。“这就是那个可以直升的电梯吧。”“那我们要换乘的电梯在哪里呢。”这是目前我们最需要解决的疑问。但很快,问题立即得到了解答,正对面的电梯的上行按钮发出了令人喜悦的红色。
肚子好饿。顺着屋顶上的茶色布条,看着它跨过五六个横杠一直通向后厨间的门口,半圆的弧度,波浪似的。我扭扭身子,又把观察对象锁定在了店里除了我和朋友之外唯一的客人——“卤蛋大叔”身上。
后桌的“卤蛋大叔”,抱歉我这么称呼他,自小学以来我对人的标识方式就是用类似于“外号”的东西加深记忆,并非恶意。
他看起来像是店里的常客,一个人慢悠悠地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对着电视机里转播的日本节目傻笑,“这种晚上他一个人会吃什么呢”,任凭我怎么把身体扭来扭去,他厚实的背影把胸前的桌子挡的严严实实。“根本看不清”,“哈哈哈哈哈哈哈”电视里充斥着爽朗的笑声。
“你把遥控器给XX先生”女主人的声音从后厨间传出来。已经快晚上九点了,她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精神头十足,我怀疑她在后厨间里的时候一定偷喝了点什么东西。
“XX桑,这是遥控器,您可以随意调换到自己喜欢的节目”脸圆鼓鼓的店主用日语说道,向“卤蛋大叔”递来一个黑漆漆的小盒子。
几个月后,差不多是春天的时候,我从网络上的推荐美食清单里看到这家店,里面介绍,开店的夫妻的男子原本在日本当地餐馆当学徒,回国后开了这家小店。难怪日语这么流利,“莫非是语言之神降临?”这种无厘头的想法当真出现在我脑子里过。然而我还是觉得,偶尔真的希望语言之神真实存在,哪天晕乎乎地降临到我头上。
所以确切点讲,我根本没听懂刚才店主给“卤蛋大叔”说了什么,反正就是给遥控器这么个意思。
按照那位保安先生之前告诉的指示,我们已经到达了电梯能够送达的最高点,剩下的步骤就是从消防通道到达我们的目的地——顶楼。水泥涂抹的楼梯踏面有些窄,梯面又比一般台阶高,你去爬山的时候爬到很陡峭的地方,眼前除了阶梯根本看不见任何景色,手向前一伸好像就能触到地面,那个时候你会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在“攀爬”,要不然为什么老说爬山爬山的,缓和的地方都是叫徒步好嘛。我觉得这楼梯快要贴到我鼻子上了。
“快到了”
我们谁都没有出声,但这三个字和头顶浓稠的黄色灯光混成一片,始终笼罩着我们。白色的消防通道门此刻就在我们眼前。“或许推不开呢”开门前的一瞬间里,大脑里挤进这么一句。我把手放到门的把手上,但此刻我很确定,我们已经到达了顶楼。
“招牌拉面,不好意思久等了。”
汤头浓烈的油脂香气扑鼻而来,在热气作用下,漂浮在汤汁表面的青葱的气味一同被吸进鼻子。衬着室内的暖光,挑起的面条也闪着圆润的光泽,浓郁的麦香充斥整个口腔。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我已然忘记了没有吃到炸鸡块的失落,彻底沦陷在了面前这碗拉面里。
有件事情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发现,通电玩具安装前往往不怎么好看,丑陋的黑黢黢的电线,还有颜色过分饱和的迷你灯泡,怎么看你都不会喜欢起来。黑暗中的城市也是这样,它不像自然景象,星空的映衬下并不会多美,线性的轮廓在冷光照耀下给人一种天然的距离感。况且现在城市里几乎都没什么星星。所以我想,电的发明也许是人类在坚硬城市中寻找温暖的一种方式,是我们向往太阳的动机。
我们被光包围了。
从大厦里出来,我和朋友谁都没有说话,在只有风声的夜色中,听不到彼此的脚步声。“太美了不是吗?”这句话仿佛不是被自己说出来的那样,像是自然而然地从自己嘴里溜了出来,又鬼使神差般地飘进了两个人的耳朵。“嗯。”朋友用力地点点头。“你知道我最近对这座城市很失望,也许多半是对自己。”我盯着自己的鞋子。“但是刚才,某一瞬间,就是那一瞬间,我突然发现,这座城市真的好美,而我好像从来都没有发现。”“其实有些地方你曾经走过,但是你并没有觉得它有什么特别的,也许你永远都不知道换一个角度看它竟然会这么不一样。”“我觉得我要对它有信心一点,对自己有信心一点。”“饿不饿,要不要去吃饭?”我语气轻快地问。“嗯。去吃饭吧。”然后我们走进了这家日式拉面店。
毕业这一年,这座城市变得更好看了,全国都从电视的转播的画面上看到他神采奕奕的样子。但这可能都无法和那天我看到的景象相媲美。
我仍然不清楚为什么大厦里的那位会帮助我们,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因为他的善意,我看到了遗失的时间中从未有过的画面。这样的记忆屈指可数,但每个却都印象深刻。我尝试用手机画面记录这样的瞬间,在我们都会拥有的经验里,定格画面中捕捉的,永远只有你感受到的十分之一,或许更少。
《少年时代》的最后,长大后的男孩和一同出行的女孩坐在沙漠的边缘。橘色的光晕染在脸上,在此之前他们并不认识。女孩对男孩说:
“人们都说我们要抓住时间。”
“我觉得是时间抓住了我们。”
“哗”的一声,“请慢走”女主人的声音通过门被拉开的空隙,投入到墨蓝色的夜空中。随着一阵从巷口吹来的疾风,“嗖”的一下飘远了。
AWA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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