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7号晚10点左右,上海卢浦大桥。一名职校二年级男生因与同学发生矛盾被母亲批评,在高架上跑下了车,跳桥身亡。
18号凌晨在某个群聊里听朋友提到这件事,于是在某个新闻平台上搜了一下,顺便分享到群聊里。我和她议论了几句,忽然有另外一个朋友冒出来问我用什么平台分享的,把话题完全带朝了另一个方向。
正好今天看完了法国存在主义哲学家阿尔贝·加缪的小说《局外人》,小说中有两个点让我印象深刻,跟“跳桥”事件一联系,多少有些想法。
在小说中,男主人公默尔索先是参加寄养在母亲的葬礼没有落泪,没有悲伤,后来因为朋友的缘故开枪打死了一名阿拉伯人,最终法庭对默尔索的审判是“以法兰西人民的名义,在广场上斩首示众”。让我印象深刻的两点都在审判中:其一,最终导致男主被判死刑的不是杀死那个阿拉伯人,而是在葬礼上没有流露一点悲伤;其二,审判的核心并没有集中在被告男主身上,他被动地失去了话语权,检察长和辩护律师都在“替他发言”。
一、问题核心的转移
关于“跳桥男生”的事情,我在网上看到最多的是对心理学与亲子教育的讨论。好些人似乎都一阵见血地指出了问题所在,是男孩的母亲所采取的教育方式不对,或者说,这位母亲在不会教育孩子的前提下生养了一个孩子。我不太确定这样的声音会不会对为人父母或者准备为人父母的其他人有所警示,但似乎可以肯定这位母亲除了承受丧子之痛,还得面对网络上你一言我一语的攻击。
大家似乎对于既成的事实,也就是“男孩已去,其母悲痛”这一点没什么兴趣,注意力都放在了悲剧发生之前,亲子教育是如何进行的。似乎每个人都是明察秋毫者,借此机会在亲子教育的问题上发表高见。就好像是“恶果必由恶因”,大家都不论“果”了,而试图去寻找“因”,去发现在那位母亲与她的儿子相处过程中的错,乃至于她本身的恶。
心理学提醒人们要重视情境的力量,不要总认为人的特质是行为的决定因素。但人们还是习惯悲剧也好、喜剧也好、成功也罢、失败也罢,都把人的特质放到归因的第一位。于是大家不怎么在意17号那天从男孩与同学发生矛盾到悲剧发生的整个过程,反而更在意那位母亲是不是根本就不会教育孩子、跟孩子相处。就像《局外人》中,没有人相信主人公开枪是因为被太阳晒得头昏脑胀,只愿意相信主人公骨子里就是个冷漠残酷、无可救药的罪人。
二、话语权的转移
已经逝去的男孩不可避免地失去了话语权,而同样身为悲剧的一份子的母亲也没有发言的机会。因为话语空间,已经完全被互联网民给占满了。既有人给男孩代言,也有人给母亲代言,但说到底,其实都是在给自己代言。包括现在写这篇文章的我也是如此。互联网的力量之大,让悲剧不再悲剧、喜剧不再喜剧,所有值得一提的事情都有被当成热点,多少像是闹剧。
不仅“跳桥”事件如此,近一周轮流上演的“996”“巴黎圣母院”都是如此,当事人没有话语权,甚至没有机会把握话语权,不断刷新的热点榜单上的当事人,似乎都没有话语权。话语权被把持在所有能够熟练使用文字编辑工具的发言人手中,当事人怎么看,还真是一点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我”“他”认为当事人应该怎样看,以及其他人应该怎样看。
《局外人》中,法官、检察长、辩护律师、当庭证人、记者、神甫,乃至观众,他们都有自己的一套假设,男主人公应该怎样活着。幸而男主生就一副凡事都无所谓的性子,把一切都看得无关紧要,只依赖真实发生的、真实存在的那些东西活着,比如说,母亲葬礼当天对肉体的考验大于心中的悲伤情绪;比如说,他确实开枪杀死了一个阿拉伯人。
不知道是互联网,还是别的什么东西,让我们都变成了法官、检察长、辩护律师和神甫,让我们都活在日日翻新的“假设”之中,这个人应该如何,这件事应该如何,这个世界应该如何。
三、“局外人”
其实关于这个世界中的大部分人、发生的大部分事情,我们都是“局外人”。就像那个突然冒出来问我信息平台的朋友,他显然是“跳桥”事件的局外人,至于我和发起话题的朋友,除了作为看客发表几句义论之外,我们也只是局外人。
这件事情在互联网上激起的水波,并没有“巴黎圣母院起火”激起的那么大,而从后者蹿上热门再从热门消失的这个过程中,也更容易看出来“局外人”是什么意思。我们中的绝大部分人都只是抓到这个事情感伤两句或者骂上两句,又各自忙各自的生活去了。说起来,一开始就不去感伤或者骂,也是无伤大雅的,毕竟有没有这个环节,“身为局外人”这一点都是鲜明的事实。
不过面对诸多对那位母亲“教子无方”所进行的谴责,我得提一个与“局外人”相矛盾的点。在心理学家布朗芬布伦纳所提出的社会生态系统理论中指出,一个人成长所受的影响,即来自家庭、学校这样的微观系统,也会来自家庭和学校、社区交互这样的中层系统,还有更高层次外层系统、社会文化所指示的宏观系统。简单说,当我们中的某一个社会成员遭遇不幸而我们把责任归咎于教育的时候,其实构成社会的每一份子,也就是我们,都脱不了干系。
至于这一点怎么跟加缪的“局外人”相兼容。我想社会生态系统理论所指示的是一种客观、不由主体争辩的现实;而“局外人”是一种主观感知,又介乎主观与客观之间的现实。我们既能有意识地在面对社会事件的时候将自己剥离或者更深入地参与进去,也会毫无知觉地与所有人、事发生联系。
衷心希望这个世界和人心都多一些良善,而不是面对他人处的灾难痛苦恶语相向、冷嘲热讽。比起“活该”和“罪有应得”,恐怕保持缄默、做一个局外人都更合适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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