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文蓉姓刘,住在一个叫刘家河的村子里。刘家河离我家不远,离舅舅家也只有四五里地。河水清澈透明,凉幽幽的,有小鱼儿在鹅卵石上优哉游哉,或摇头摆尾,或静如止水,似一副副好看的山水画。
读中学的时候,刘家河是我来回学校和老家的必经之地。每到夏天,放学的路上,我和同伴总要在河边小憩一会儿,把双脚伸进冰凉的河水里,任鱼儿在脚趾间钻来钻去,惬意极了。
这时,我常常看到山水画中一位好看的女子在河边洗衣的情景。那女子十七八岁年纪,高挑的个子,白净的皮肤,长着一双好看的眼睛,说起话来百灵鸟般好听。在女子银铃似的笑声中,我听见洗衣的同伴中有人喊她“文蓉”,便无意间记住了这个名字。她姓刘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中学毕业那年,春节刚过,母亲带着我到舅舅家去送贺礼,说是大表哥办喜事(老家人把结婚称做过喜事)。结婚那天,天刚蒙蒙亮,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就出发了,一路上锣鼓喧天,唢呐声格外悦耳动听,我也为大表哥在二十八岁时能娶上女人而兴奋不已。
大表哥中等个子,身体壮实,古铜色的脸上始终露出一种喜气洋洋的神色,左眼里尽是喜悦的光芒。到了刘家河,迎亲的队伍在河这边一阵狂吹猛敲,约莫半个时辰,才盼来河对岸送亲的唢呐声,在两岸一唱一和的唢呐声中,一群人簇拥着新娘走出了村。
表哥连忙卷起裤腿,趟过漫水桥,从肩上背着的黄军用挎包里掏出几包香烟和糖果,见人就发,逢人就笑,高兴劲就甭提了。按照乡下的习惯,迎亲时,凡是路上遇到了沟沟坎坎,新郎必须把新娘抱着或者背着过去,意思是路上没有过不了的沟,没有越不了的坎,也预示着二人将来能相依为命,白头偕老。在两位“牵亲婆”(陪伴新娘左右的年轻妇女)的招呼下,表哥从河对岸将新娘背了过来。
我们一拥而上,争先恐后目睹新娘的模样。万万没有想到,那新娘竟然是如花似玉、貌若天仙叫文蓉的姑娘!我张大着嘴,呆呆地盯着那张清秀的脸,惊诧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这时的文蓉低着头,一副羞涩的模样,眼睛红红的,我似乎看到她哀怨的目光。
一路上,逢沟遇坎时,表哥照样轻松地将文蓉背过来。我看得出表哥娶回这么一个美人胚子后,那种满足感和幸福感无以言表。唯有文蓉样子很木然,她近乎机械地听从着“牵亲婆”的吩咐;唯有我一路闷闷不乐,心情愈来愈沉重。
我倒不是希望表哥娶不上媳妇,打一辈子光棍。我只是纳闷,文蓉究竟看中了表哥的人才还是他的家财,而执意要嫁给他,而执意要嫁给一个“独眼龙”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大伙喜喜闹闹地把新娘接回家,已是正午时分。舅舅家热闹非凡,不宽的堂屋早已挤得水泄不通。在一片嬉笑和吆喝声中,文蓉和表哥拜了天地和高堂,司仪喊“夫妻对拜”时,村里几个后生几乎同时从身后猛推他俩,要他们来一个“亲嘴”,文蓉一个趔趄,抱住了比自己矮半头的表哥,表哥憨厚地笑着,人群里发出了淫荡的怪叫。
闹洞房的时候,他们编出一些粗俗话儿和乡村俚语,让文蓉和表哥跟着说,每学说一句,人群里便发出一阵哄笑。我只记得文蓉的声音很轻、很小,细弱游丝。那些人说象是蚊虫在嗡,听不清楚,就一遍又一遍地要文蓉重复着说那些污七八糟的东西。
最后,有人竟将一根胡萝卜用红线绑住吊在屋梁上,要文蓉用嘴巴叼下来,而且不许搭凳,不许用手。可怜的文蓉硬是被表哥抱着才将那讨厌的胡萝卜叼下来。这时我分明看见文蓉好看的眼眸里噙满了泪水,我的鼻子也是酸酸的。
回家的路上,我的心里空空的,好象失落了什么。我不解地问起表哥和文蓉的婚事,母亲说,表哥和文蓉是“换亲”才结婚的。文蓉的哥哥腿有点瘸,是个残疾,三十多岁还没娶上媳妇;表哥小时侯放牛时,不小心被水牯抵瞎了右眼,而且家里又穷,一直是光棍一条。三年前媒婆撮合表姐嫁给了文蓉的哥哥,条件是文蓉得嫁给表哥。所以表哥才娶了这么漂亮的表嫂,这可是表哥前世的造化。
后来,表哥和表嫂生养了一儿一女,儿子英俊壮实,女儿眉清目秀,已是人长树大。表哥娶了文蓉后,处处疼着让着她。他勤扒苦做,除了种几亩责任田外,还在半山坡开挖了一片菜园,每年靠卖蔬菜也能赚几个零花钱,还供儿女们双双读完了初中。日子过得也算滋润。
去年,我回到老家时,却突然听说文蓉投水自尽了。据说是女儿在广东打工时,与同车间的一个湖南籍男青年相爱了。女儿偷偷告诉了文蓉,文蓉高兴地对女儿说,只要自己喜欢,两个人能真正相爱,自己没有意见。可是表哥知道后,嫌湖南太远,来去不方便,而且也不知道对方的家底,生死不同意这门亲事。
为此,十几年没红过脸的夫妻俩发生了争吵,两个人互不相让。正是这次吵架,结束了这个结果注定是悲剧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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