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无法成为野兽，但也不会被轻易驯服

《我们无法成为野兽》是一部很特殊的作品。

追到中途时，一度很想弃剧，但从第八集开始，很庆幸自己跟随这个故事走了下来。

它当然有缺点，节奏不佳，演员之间的火花也不足，但它仍然有很多亮点，尤其是，如果你不把它当成恋爱剧、喜剧或其它让你快乐的剧种。

因为它在保留一部分电视剧套路的同时，又极力打碎了很多套路，在不少时刻里接近了真实的人间，那个充满消磨和迂回的人间。

于是，好坏的标准，爱恨的时机，在剧中被翻转和混淆。在新逻辑的支配下，人们无法走向传统意义上的大团圆结局，而是找到了特有的生活之路。

虽说此剧号称双主角，不过显然，它对女性的刻画更全面和细腻，女性间的友谊也极为出彩。她们的相处方式，成了剧中最漂亮的反套路。

一般来说，影视作品中的情敌关系和婆媳关系都是充满硝烟的。但在《野兽》里，两种情况都没有出现。

女主角深海晶有两个情敌，一个是吴羽，一个是朱里。

要是在其它电视剧里，大家可能早就针锋相对了。然而神奇的是，晶与两个女孩分别成了朋友。她没有把二位视为情敌，而是从同为人类的角度，欣赏或体恤着她们。

吴羽是剧中最接近“野兽”的人，活得自由潇洒，是晶的梦想；朱里看似与晶相反，但实际上，两人有相似的家世，爱过同一个人，承受着同样的职场压力。

晶与京谷母亲的关系也很特别。按照东方传统，老太太处于婆婆的位置，很可能对未来儿媳挑三拣四，但在实际相处中，两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于是在故事后期，出现了很有意思的一幕。晶与前“情敌”、前“婆婆”坐在一起喝酒，然而没有刀光剑影，三人聊着聊着，竟一起哭了起来。到最后，她们敞开心扉，把酒言欢，将三人联系起来的男人京谷，反而被赶到了边缘的位置。

包括在公司里，最体谅晶的，也是那位只想混日子的女同事。有段时间，晶一边哼歌一边做事，表面正常，内心已经岌岌可危。看出晶状况不对的，就是这位女同事，支持晶辞职的，也是她。

《野兽》里，没有女人的争风吃醋和互相使绊子。她们抛开立场，体谅到对方的苦，互相帮衬和鼓励。透过这一点，我们能看到编剧借作品抒发的理想：女性与女性从来不是敌人，而是休戚与共的命运共同体。

第二个反套路，是男女主人公的“迟迟不恋爱”。

在常规电视剧里，两人大概会经历相识、相恋、互相误解、重归于好并加固感情的过程。但在《野兽》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大部分时候是在整理与前任的感情。

漫长的告别中，蕴含着久久的反思和抱憾。这似乎是在表明，无论像晶和京谷一样，成为一对老好人情侣，还是像吴羽和恒星一样，谈风风火火的恋爱，都会走向硬币的反面。没有哪种相处方式是容易的。

与此同时，前任还有另一个作用。他们代表了上一段生活方式，是镜像般的自我。

京谷和晶太相似了，吴羽也仿佛恒星的异性翻版。于是，感情中出现的问题，也映射出他们自身性格的缺陷：活得循规蹈矩，会被压抑到喘不过气，活得肆无忌惮，会感到虚无和不安。比起开启新感情，调整自己才是当务之急。

正因如此，晶与恒星感情的进度，也没那么重要了。友情式的谈天说地已经非常美好，给了彼此更大的自由度，中间关于各自前任的讨论——那段的设置居然有点像《花样年华》——也是电视剧中较少看到的场面，混合了尴尬、疲惫、啼笑皆非，是一次“大煞风景”的反套路尝试。

我甚至觉得，如果他们最后没有相恋，会更彻底地打破套路。当然，现在的处理已经很有新意了，虽然推进的过程很慢，显得不讨喜，但更符合现实里青年人对爱情的态度。

毕竟在生活中，很少有人像影视剧主人公一样，奋不顾身地投入一段感情，大部分人会迟疑，会观望，相处的过程也并不总是美满愉快。《野兽》正是抛弃了不切实际的幻想，把目光聚焦到关系中的沟壑与缺口。这种不讨喜是必要的。我们需要甜甜蜜蜜，也需要这样的苦口婆心。

第三个反套路，是逆向的happy ending。

片尾，晶在经受长期压榨之后，终于鼓起勇气辞职。但是，如果不在事业选择上做出重大改变，未来会有重蹈覆辙的风险。

恒星在揭发案件的同时，自己也将失去从业资格，原本的事业将无以为继。

吴羽在谩骂与口水中，与丈夫去了海外。京谷在感情迷局里辗转，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基本所有人都是这样，自讨苦吃，走上一条更艰难的路。但是，经过前面的种种铺垫，我们知道，这是反复衡量后找到的最佳结果。他们守住了心中最大的坚持。

所以最后一集的基调很欢快，仿佛来到了其乐融融的美满结局。但仔细想来，传统的大团圆，其实很经不起细看，其中必然有无奈的妥协，而《野兽》中的人们找到的，是以自毁、缺失、败北为条件的私人的团圆，大家反而各有收获。不破不立之后，他们将迎来对自我的修整与重塑。

总而言之，《野兽》对职场、恋爱、自我的反套路讨论，让它成为一部实实在在地反映当下烦恼的作品。剧中人遇到的问题，是每个年轻人都可能遇到的问题，而他们用种种纠结和行动，给出了各自的答案。

他们确实无法变成野兽，但也不会被轻易驯服。不会把同类视作仇敌，不会毫无反思地恋爱，不会一味地退让和自我攻击。

找到自我也并非多么困难的任务，或者应该反过来说，人很难成为自我以外的人。无论本性生猛或温柔，兜兜转转过后，总会走上那条适合自己的路。

在我看来，这就是《野兽》传达出来的最坚实、也最恳切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