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铁千元征文 | 闲人免进
文 | 罕奇辣母 参赛编号：1131
李素梅上班的时候，同学何丽娜打来电话，电话是由单位总机转到值班室分机上的。何丽娜说：“没想到，二十年过去了，这个号码还能找到你。你对工作真的很专情，对人怎么样，我就不知道啦。”
后一句话，何丽娜是笑着说的，李素梅可以想象她揶揄的表情，一定和上学时候一模一样。李素梅知道，这个女人总能于玩笑中刺激人的神经，她波澜不惊地回说，自己喜欢这份工作，关上值班区的大门，自由自在的一方天地。
何丽娜说，真羡慕你，还是那样。不像我，命不好，这么多年辗转几个城市，工作换了无数，婚都离了两次，结了三次。
李素梅不知道何丽娜说的“那样”是哪样，她们两个有些微妙。何丽娜第一次结婚的对象是李素梅的暗恋男生，一毕业就结婚了。毕业第一年的同学聚会时他们已分开，这时候李素梅挣扎过，要不要跟那男生表白，想到何丽娜的表情，李素梅打消了这个念头，她有她的骄傲。何丽娜不要的男人，她李素梅也不会要。
李素梅跟何丽娜平时没有联系，如果两个人彼此不想来往，电话号码一百年不变也是没有用的。她们同在班级扣扣群和微信群里，但从来没有私聊过。
何丽娜为什么突然想起打电话过来呢，她说“在家没事干，闲得慌，知道你也闲。”
确实，她们都闲。这么多年，李素梅对自己的闲是有优越感的，当初同学们四处奔波找工作的时候，李素梅因为家里的关系进入这个单位，捧上了铁饭碗，然后找了一个同样捧铁饭碗的老公。日子旱涝保收，安稳悠闲。
挂了电话，李素梅继续看摊在办公桌上的单位日报，报纸上的内容总是那么似曾相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突然间冒出来的何丽娜以丰富比照出李素梅的苍白。日子就是这样，你感到白过了，再痛心疾首也不能退回去重头再来。何丽娜其实可以不打这个二十年没有变化的电话，同在群里，@一下不就接上话了？
李素梅正猜想何丽娜打电话的动机时，一只黑白花色的猫踱进了值班室。它是只野猫，李素梅无意中看到它在垃圾桶翻找食物，后来，每次吃饭都分一些给它。
猫感受到了她的善意，常来陪她，一人一猫一起值班。如果不是担心野猫可能携带病菌，李素梅甚至想过把它抱在怀里，反正上班就是守点，闲着也是闲着。
这猫喜欢抓鸟，值班区围墙边有一片樟树林，里面鸟很多。李素梅常观察它抓一只鸟的全过程。它蹲坐在树枝上，眼睛似睁非睁，并不一直盯着鸟看。李素梅以为它要睡着了的时候，它探出右前腿，停，后面的两条腿慢慢收拢；同样的，左前腿探出，停，后面的两腿往前收。它就这样不露痕迹地前进，然后整个身子定下来，头略伸出去，两条后腿微微绷紧，等一个时机。
鸟儿们叽叽喳喳，在树叶间上窜下跳，并没有在乎这只呆了许久的猫。时机成熟，猫儿起跳、捕捉，有只倒霉的鸟没来得及起飞，落在猫的爪下。
李素梅从没有继续看猫如何享用鸟儿大餐，毕竟，在几分钟前，那只鸟还在树上跳来跳去，它曾经鲜活的身体如果能预料到危险，是可以飞到围墙外面去的。
也许，鸟儿有鸟儿的命吧。何丽娜说自己命不好，不知道她看见李素梅闲在这里看鸟儿，还会不会羡慕。这样看来，值班区倒有些围城的味道了，李素梅是这城里的主人。
李素梅放下手里的报纸，身子转向猫，怜爱有加：“还没到开饭时间呢，等不及了？中午给你加餐啊，特意在食堂给你定了一份鱼。”
猫看着李素梅“喵”了一声，不疾不徐地蹲下，眯着眼打盹，慵懒优雅的样子让人安心。李素梅瞄了它两眼，继续看报纸。
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到值班区安家的，是来值班区做清洁的张师傅最先发现它，它呆在电缆沟里面。
张师傅个子小小巧巧的，李素梅猜她比自己年龄小，小个子的女人显年轻。张师傅手脚麻利，经常边做事边和李素梅聊天。她说这是一只母猫，听到它叫春，怕是不久就会有小猫。到时候小猫满月，她要捉一只回家对付老鼠。剩下的可以让冯大厨抱去，养在食堂仓库和备餐间，应该蛮好。
电缆沟穿过值班区的小树林，猫的家在围墙边电缆沟转弯的地方。有一次，张师傅进来做清洁的时候，冯大厨也跟过来了。值班区不能随便进来，张师傅是知道的，她在等李素梅开门时主动解释，冯大厨是听说有猫，来看看的。
他们站在电缆沟边看猫，李素梅站在值班室的窗户边看他们。张师傅看看猫，又侧脸看看冯大厨。阳光斜过树梢，落在张师傅的头发上，她自来黄的头发闪着柔顺的光泽。
冯大厨穿着白色衬衣，铁灰色裤子，站在张师傅的右侧，笑得像一个文弱书生。他瘦且白，一点没有大厨的风范，李素梅常常不能把食堂里的水煮肉片水煮鱼片跟他联系起来，那可是他的拿手菜。
李素梅以为张师傅和冯大厨是一家人。后来，李素梅见到张师傅的老公。他是单位里的中央空调维修工，有个中午，室外温度升起来了，李素梅发现值班室空调不制冷，打电话到综合事务部。不到一刻钟，张师傅陪着她老公一起来维修，她尴尬地笑着跟李素梅陪小心，说老公不知道中午会有事，中餐喝了酒。
她老公敞着衬衣，露出酒后发红的胸膛，一路骂骂咧咧，骂天气，骂领导，骂空调，也骂张师傅这个臭婆娘。检查空调的时候，猫在他的腿间穿来穿去，他踹了它一脚，猫喵呜一声冲出了值班室。李素梅想，张师傅那么柔柔弱弱的一个人，怎么摊上一个大老粗。
不过，张师傅有冯大厨。
冯大厨就像张师傅的影子，张师傅也像冯大厨的影子。他们不说话，一起站着，很美好。
张师傅和冯大厨常常一起来看猫。看完后张师傅扫小树林的落叶，冯大厨拿来食堂里的空面粉口袋，把叶子装进去，用脚踏实，叶子扫完，口袋装满。蹲在地上捧落叶的张师傅对撑口袋的冯大厨说话，她微仰的脸带着笑，是一个幸福的小女人。
李素梅看得呆了，他们两个一起走过来，张师傅说：“你看他多会想办法哦，拿来了食堂里不要的面口袋。以前我用垃圾筐装，往返跑好几趟，叶子还要掉一路。”李素梅笑着点头，送他们出值班区大门。
李素梅的领导来了。
他常常在她值班的时候来视察工作，他来，总是会说出一个理由，有时是来看看消防系统，有时是来看看电缆沟排水情况。这次，是因为他在路上碰见冯大厨，冯大厨说来这里看猫，他听了赶紧来看看猫对电缆有没有威胁。
“猫在电缆沟哪段儿？”领导问。
李素梅把电缆沟的转角一指，陪领导过去，他们站在冯大厨和张师傅站过的地方。太阳猛了，李素梅抬起手遮阳，领导举起手上的记事本帮她遮。李素梅往侧边弯下腰，向电缆沟里看，猫的家并不像鸟窝，会有树枝和杂草搭出一个形状来。他们看到的只是一个猫经常呆着，有摩擦痕迹的地方。猫猫成一团，看着他们。
“应该没有问题吧，猫看起来很乖，不会乱咬电缆。”李素梅说着的时候起身，这时领导刚放下胳膊，也弯腰去看。
李素梅侧耳说：“值班室电话好像响了。”她加快步伐回到值班室，电话并没有响。
领导很快也回转来，他靠在她办公桌的右侧，问：“小李，你多久没回去了？”李素梅和老公异地，每个月回去跟老公孩子团聚一次。
李素梅在整理桌子上的记录本文件袋，没有抬头，答：“才回去过。”
“你孩子上小学二年级了吧，我记得比我家的小三岁。”领导问，李素梅答：“好像是的。”
母猫进来了，先围着领导的两腿打转，然后喵喵几声，在李素梅的脚边躺下。领导蹲下去，摸猫的后背，猫先弓起身子，慢慢地挺享受，他把脑袋偏向她说“这猫真通人性，温顺。”
李素梅略侧过去看他，他一定忘记掉自己的头发变少了，才会让她看到他的头顶。好几年前，他才开始当她的领导时，是不会这样让她俯视的。她赶紧收回自己的目光。
他说其实我也喜欢猫，可惜呀古人说男不养猫，女不养狗，这话你听说过没有？
她脸上不自然道，没听过。
他站起来，拿出手机：“没听过啊，来，我百度给你看。”他把手机放到她眼前，一股热气呼在她的耳旁，他文绉绉地念，跳过了男不养猫那一段。“汉末，东岳有郎，喜结连理。月余，夫欲差之鲁中，甚忧娇妻，遂购一雄犬……”
忍了又忍，她打断他：“原来是这个啊，好像
听过。”
“那，男的为啥不能养猫，你也知道啰？”李素梅听说过那个笑话，领导笑了，她没有笑，她站起来，从领导左侧弯过去拿水杯接水。
领导说：“出来半天，我口也渴了。”
李素梅马上说：“我们这里没有一次性杯子，只有麻烦您回去喝”。
“嗯，好吧，我回办公室去喝水。”他嘴里应着，并不往外走。李素梅拿起钥匙，刚刚给他开门后，没有把钥匙挂在规定的地方，随手丢在桌上的。
他出值班室向大门走，回头再次笑：“我是不敢养猫的，不过，以后可以到你这里来看猫。”
李素梅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帮领导把门锁打开，站在门边等他出去后锁门。旁边围墙栅栏上粘的那块牌子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她走过去，捡起牌子，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擦上面的灰。牌子的白底红字显出来：闲人免进。
李素梅打张师傅电话，要她送两个套垃圾桶的黑色塑料袋来，张师傅小跑着送来，问：
“垃圾在哪里？要不要我顺便带走？”
李素梅说：“不用了，等下我自己送到垃圾站。”
张师傅和冯大厨又来看猫，李素梅开锁，把门推开一道缝，等张师傅进来后，李素梅向冯大厨指了指门上铁丝绑着的牌子：闲人免进。
张师傅跟以前一样笑着说：他是来看猫的。李素梅说，没办法，才挂的牌子。张师傅一个人往猫窝走，边走边回头看冯大厨，露出无奈的眼神。李素梅照旧从里面把栅栏门锁上。
冯大厨站在栅栏门外犹豫不定的时候，张师傅的惊叫声传过来：“猫不见了！地上还有血！”
这时，李素梅正坐在办公桌边看单位的日报，电话响了，来电显示是何丽娜，她像个恶作剧的女王，任那铃声不厌其烦地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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