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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凪的新生活》看“厌女”

从《凪的新生活》看“厌女”

作者: 行走的两脚猫 | 来源:发表于2020-04-17 23:21 被阅读0次

也许算是巧合,在同一时间看了去年的热门日剧《凪的新生活》和上野千鹤子的《厌女:日本的女性嫌恶》,正好可以从故事和理论两个角度来写写“厌女”这个主题。

28岁的大岛凪本在东京有着不错的工作,但她是个处处察言观色的老好人,和同事相处只会唯唯诺诺,附和他人,结果只招来更多不属于自己的工作和女同事们背后的排挤。我闻慎二是同公司的销售精英,英俊帅气,事业有成,且为人周到,有他在就有活跃的气氛。虽然从未公开过,但慎二确实是凪手握的王牌,他是她的男朋友。不幸的是,某天凪不小心听到慎二在同事面前说与现在的女友交往,只因为那方面合得来。凪当场晕倒。康复后,凪辞掉工作,断掉社交,扔掉所有家具,只带着一床被子和一辆自行车搬到了郊区的公寓,开始新生活。

凪不再每天把自然卷的头发拉直,也不再穿那些温柔的连衣裙,而是变成了顶着爆炸头,T恤配牛仔的“青春派”。在这里,她遇到了许多不同的人,经历许多故事终于成长起来。

凪的形象从安静,温柔,不知为什么而活,只会讨好他人到终于有了目标,开始为自己而活,活脱脱是一场女性力量的觉醒,而故事的背景,更是多处应证了千鹤子写的“厌女”。

男性|同性社会性|欲望”(避免误解断个句)

慎二在办公室和男同事调侃,说自己是因为那方面合得来才与现在的女友,即凪,交往的。这个场景,可以说是整部剧的导火索。这当然不是慎二的真心话,其实他爱惨了凪,被甩后每一集都要大哭一场,被凪身边的每个人都看到了伤心痛哭的可爱样。可他为什么要这样说?因为他也是个察言观色,懂得看“气氛”的人。下班后几个男同事围坐在一起吹牛的场合,当然要说夸张的话逗大家开心啦。

上野千鹤子在《厌女》中写道,厌女症“在男人身上表现为’女性蔑视’,在女人身上则 表现为’自我厌恶’”。在此,她引入了“男性|同性社会性|欲望”这一概念,意思是,男人之间存在一种相互认同的纽带,男人的价值是在男人世界里的霸权争斗中决定的,只有被这个“男性同性社会”认同,男人才成为“男人”。而女人的价值,却是由男人的选择而定(当然,上野在括号里加了句“据说如此”)。厌女症是男性|同性社会性|欲望的基础。厌女症的男人从骨子里相信,女人,甚至女性化都是不好的,从本质上讲,“相互承认对方为男人的人们之间的团结,是通过将没能成为男人的人和女人排除在外加以歧视而成立的。”女人,同性恋者,娘娘腔者,都属于男人团体之外。

慎二的话,可以视为一句男人团体中的俏皮话。也许剧中只是想表现慎二极度的讨好型人格,但也恰恰体现了这个背景社会的默认规则是厌女的。小仓千加子说:“女人寻求关系,男人追求占有。”男人拥有的资源是“暴力、权力和财力”,男人以这些资源在男人社会中获得地位和认同,进而占有女人。女人则屈从男人的暴力,服从男人的地位。拥有女人是男人的认证,但在感情上依恋女人显然不是会被男权社会认同的特质。所以慎二的俏皮话是“只因为那方面合得来”。同样,剧中担当慎二情感顾问的“老板娘”也是一个女性化的男人。无论是故意为之还是贴合实际,似乎都在传达一个现实:情感顾问这样的角色,不适合“真正的男人”,谈情说爱是女人和女性化的男人这类“非男人”的事。男人极度恐惧被女性化,被所属的男人团体驱逐。温柔体贴的邻居权是个“不务正业的DJ”,虽深得女人们的喜爱,但绝对是男权社会里的边缘人物,更何况他还是个不知承诺为何物的“空心人”。

我们应该都听到过“男人之间的友情才是真友情,女人间的友情只是塑料姐妹花”,“男人才懂真的浪漫,女人只知道情情爱爱”之类的话。言语间对于女人的蔑视可见一斑。即便在被视为属于“女性领域”的情感方面,也要分出个男人的情感更高贵来,更不用说什么“女人就是情绪化,女人格局小”之类的论调了。

女性被称为“第二性”,是由男人将己方视为主体,将女性他者化而形成的。“歧视就是通过将一个人他者化而与共同行动的另一人同化的行为。”同理,“性别歧视”就是通过将女人他者化而与共同行动的男人同化的行为。

男强女弱

剧中,凪一开始的形象就是“话不多、可爱、安静、地道日本式、恭谨有礼的女孩子”。虽说我们已经越来越追求个性,可把这样的“女孩子”视为梦中情人的男人想必还是大多数。只消看看那些时不时弹出来的征婚广告就知道了。

上野在书中写道:

对男人来说,女人最重要的功能,是保护他的自尊心。无论哪个女人,都有讨男人喜欢的秘诀。那就是,绝不伤害男人的骄傲,一定要不厌其烦地倾听已经听过无数次的男人的自夸,把自己的脸倾斜45度从下往上看着他,像唱催眠曲一样在他耳边不断地喃喃低语“你真行,你好了不起”。如若不信,敬请诸位自己去试一试。要是这个男人在第三者眼中无论如何也很难说有什么了不起,那就再加一句“知道你的好处的,只有我一个。”然后还加上“你是我唯一的男人”,就绝对完美无缺了。

学者的幽默,忍俊不禁。所以,凪无论在公司,还是后来偶然在相亲会上,都是会被一群男人围上无法脱身的人。而上野在书中则一语道破男人的这种心理:“他所说的’好女人’,翻译出来很容易,即’对男人来说很便利舒适的女人’。”

或许,今天我们在看到这种征婚要求时会心里骂一句MMP,但依然被我们奉为圭垚的是男强女弱的关系最好。而上野调侃的话被当成正经的爱情宝典教授于人的也绝不在少数。我们多少都被教育过,要平衡好男女关系,“无论如何终究要让男人居于上位,要’女人给男人面子’,才好不容易得以维持。”上野说,“那么危险易脆的东西,据说就是男人的’自我确认’。”但女人岂不更惨,在厌女的社会中,女人的身份价值都要由男人来确认。

凪的母亲每次打电话都强调要她好好打扮自己,别顶着那头不成体统的头发出门。上野写道:“将男人社会的价值观内化为自己价值观的女人,会主动去适应男人的序列,期待通过男人得到财富的分配。女人’发情’的对象,是男人在男人集团中的位置,而不是个体的男人本身。”凪后来对慎二,同时也是对自己坦白,她和慎二在一起,更多的是看中他公司里销售精英的身份,他那么受人欢迎,那么耀眼,她爱的更多的是那个符号,而不是他本身。

后来的凪,一直顶着那头被母亲称为“不成体统”的爆炸头,那自然不是会被主流男权社会认可的发型,但那是她真实的自己。

母女关系

凪的父亲早年欠债逃跑,母亲一人将她养大,如今独自生活在北海道的乡下。她总打电话来叮嘱凪要好好打扮自己,好好工作。正在给自己放假的凪听到母亲要来的消息简直像是晴天遭了霹雳。而于母亲来说,女儿在东京有体面的工作,还交了公司的精英前辈男友,她终于盼到头,终于能指望高飞的女儿将自己带出那个流言刻薄的乡下了。

在厌女的社会中,由于家庭中“父”与“母”不对称的性别关系,“母亲”因为只能伺候“没出息的父亲”,别无出路,成为了“不满的母亲”。上野说“对于自己的付出,母亲想让孩子来补偿。如果是儿子,补偿方式简单明快,即,出人头地,将母亲从蛮横粗暴的父亲手中拯救出来,终身恭顺孝养。”但女儿不同。当女儿除了结婚也有了自己在社会上谋求成功的机会时,母亲对女儿也便有了期待。而同为女性,这种期待是有两面性的。“在母亲对女儿的’别像我这样’的期待中,既有自我牺牲的意味,又隐含着’让我成为今天这个样子的就是你’的暗暗谴责。”

在凪与母亲的关系中更加鲜明,父亲早年便已经离场,只有母亲单独一人将凪抚养长大,在牺牲付出的同时,自然带了些“如果没有你,我就不会落得今天这个样子”的意味,所以,你要补偿我,满足我的期待,你要好好工作,嫁个好人,把我带离苦海。在与慎二家人见面双双出丑时,母亲责怪凪,你从来没有满足过我的期待,而凪此时也终于说出了心里话:“我讨厌妈妈,虽然知道妈妈一个人很寂寞,所以要抓住我,但这是我的生活,我得为自己活。”

书中提到追随拉康派精神分析的斋藤环的观点,“在父子关系中,儿子弑父之后去代替父亲的位置便了事,儿子只需憎恶作为压迫者的父亲即可,但女儿对母亲却不尽然如此。”上野的分析是,对女儿来说,“憎恨母亲是不被原谅的,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仅仅因为憎恨母亲,女儿就得把自己当作’非人’一般引以为耻。为什么?因为母亲既是压迫者,又是牺牲者。”

这是一种非常矛盾的情感,所以,凪在对母亲表露了心声后,转头又懊悔地责怪自己居然对母亲说了那么过分的话。而母亲在听了女儿的表白后,惊讶之余又似有所悟,最终独自落寞地回了北海道。(写到此,转头看国内剧中那些作天作地的角色,完全无法沟通,最后还要强行洗白白,实在是无能为力,什么逻辑都无法解释。)

上野在《厌女》中说女人有两种价值。“自己获取的价值和他人(男人)给予的价值。在女人的世界里,后一种价值似乎高于前一种。……母亲也变得期待女儿能将两种价值都实现。”一种是自己努力实现的价值,一种是被男人选上,即结婚,当然选中自己的男人越优秀越能体现后一种价值。

但如果女儿得到了幸福,母亲会为女儿高兴吗?上野给出的答案是,“母亲一方面期待着女儿,可当女儿真的实现了自己未能达成的欲求,却又不会只是单纯的高兴,而会怀有更复杂的心情。……可是,成功的毕竟是女儿,不是自己。”

母女的和解如何达成?上野写的是,我们只能从相互告诉对方,“我不是你。”开始。

上野认为,我们今天还很难找到一个没有厌女症的社会。“人在成为女人的时候,要先将’女人’这个范畴所背负的历史性的厌女症姑且接受下来。”女性主义者,就是同样也被厌女症所困,但起来与之抗争的人。“没有厌女症的女人(假如那种女人真的存在的话),没有理由也没有必要成为女性主义者。”她认为,有的女人号称“我从来没有拘泥过自己是女人这回事”,这种说法其实应该翻译成“我一直在回避与厌女症的正面抗争”。对号入座,我自己就是那个自认为没有拘泥于此的人,但其实不过是回避因此而来的一系列问题。

前面写过,厌女症在女人身上的表现是“自我厌恶”。上野认为,女人会有两种策略,把自己当作女人中的“例外”,“将除自己以外的 女人’他者化’,从而把厌女症转嫁出去。”一种是向上走成为“女强人”,在属于男性霸权的世界中挣得一席之地,得到男人的认可,一种是自动退出“女人”的范畴,成为“丑女”,不再受男人估价。而此处,“女人”的条件,“是成为男人性欲望的对象;没满足这个条件的,便不是’女人’。”(不要觉得刺耳,想想我们如何把中年往上的女人都称为大妈吧。)在厌女的社会,后一种策略,未免悲惨,而前一种,也不过自欺欺人。

所幸,今天我们还是能看到改变的。比如,在《凪的新生活》中,慎二和权最后也都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袒露自我,对凪真情告白。而凪最终也选择改变自己,独立成长,没有草率地两个男人二选一,从此王子公主happy ending。关于感情,凪拒绝权时说的话也很动人,权那么温柔,但凪还没有成长到能够与权的温柔匹敌,不能只是她享受他的好。真正的平等来自两个同样成熟、自信的人,而没有谁依附于谁。

如上野说的,也许当某个社会上不再有人自称“女性主义者”时,便是女性主义胜利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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