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来，我在水中等你；火来，我在灰烬中等你

在这个世界上，真没有什么现实逼迫，又或者是什么身不由己。无论是人生还是爱情，都是如此。如果足够坚持，除却生死，再无大事。如果选择移情别恋，脱手放弃，只不过是忘却了初心，背叛了诺言，终止了坚持。一切天花乱坠或惨不忍睹的所谓理由，都不过是自欺欺人或自我安慰的骗鬼的借口而已。

曾几何时，在老家农村，有这么一位邻家阿姊。她没有倾国倾城的容颜，也没有才高八斗的学识，仅仅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乡下女孩。可她对我的触动却很深，常常在我的世界里闪耀着光辉。人生路上，每每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只要想起她，我总是会再一次握紧拳头，咬着牙继续前行。

第一次和阿姊有了交集，是在九十年代初期，那时候我刚从外婆家读完小学二年级，转学到了自家镇上的中心校继续学业。当时，阿姊也在同一所学校就读，比我高了两届。因为我相对比较小的缘故，又初来乍到，学校离家也挺远，步行大概需要三四十分钟，父母难免有些担心，就特意拜托阿姊对我照顾一二。

阿姊家与我家仅有一个地埂之隔，我家在上头，她家在下头。两家的关系虽然谈不上要好，也差不到哪里去，至少以前从来没有吵架红脸过。平常大人们也你来我往相互串门，闲话家长里短，互通有无。阿姊听见父母的嘱托，也并不推脱，毫不犹豫就满口答应了下来。

第一天开学，阿姊就早早来到我家里，带着我一起去上学。

就这样，我就成了阿姊形影不离的小跟班。

凌晨，她会到我家叫上我一起上学；傍晚，她也会在教室门口或者是校门口等着我一起放学，从来不会缺席失约！若是真有人欺负我，她也会毫不犹豫地为我出头。

记得有一次，我和镇上一名小孩发生矛盾，由于个子小不是别人的对手，被追着四处乱跑，被阿姊适逢其会遇到，她二话不说，上来就给了那小孩一巴掌。把那小孩打得鼻血直流。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识到阿姊如此剽悍的一面。听说因为这件事她被老师叫到办公室骂了一个下午，还写了检讨。当时虽然我还小，但是也觉得很是过意不去。不过阿姊却不以为然，一脸无所谓的对我说：“小弟，不用怕，不过是写个检讨而已，以后要是还有人欺负你，你一定记得告诉我，我照样抽他！”

我说：“可是——”

阿姊不等我继续说下去，直接打断了我：“别可是了，你只要记住一点，一切有阿姊在！”

“一切有阿姊在！”

是的，这句话阿姊可不止说过这么一次。

犹记得，在前往学校的路上，有一条小河。平时，河水并不如何深。于是人们为了方便而不至于绕路去上游过桥，就在河中放置了一串渡河的石墩，老家称之为“石步子”。

有一天，因为前晚下过暴雨，河水就猛涨，将原本渡河的石墩给完全淹没了。

当来到河边，看到满眼的汪洋，我不禁心下忐忑，望而却步。建议绕道而行，尽管那样的结果可能会导致上学迟到，但总好过冒险涉水来的安全。

那时候，阿姊也是一脸果敢，斩钉截铁地说道：“小弟不用怕，一切有阿姊在！”并且迅速褪下鞋袜，卷起裤管，背上我，毅然走进冰冷的河水里。

看着她纤细的双腿在湍急的河水中被冲得哗哗直响。幼小的我真是有些胆战心惊，甚至到达对岸之后，仍然有些心有余悸，阿姊却一脸淡然，拍着我的肩膀说：“我就说嘛，让你不要担心，一切有我，阿姊可比你大！”

我也一度认为是因为阿姊比我大，所以胆子也比我大。

后来我才明白，并不是阿姊真的比我大，实际上她也比我大不了多少，也不是因为阿姊真的有多么勇敢与剽悍。一切只是因为她答应了我的父母——要照顾我的那个承诺。也许父母只不过是一时兴起，很快就忘记了当初那份无心插柳的嘱托。可阿姊却一直牢记于心，并且为之一直在一丝不苟尽心竭力地努力，甚至已经达到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忘我境地！

迟钝如我，也是在阿姊初中毕业，最后一次陪着我一起放学的时候才真正幡然醒悟。

那时候，我已经长成了一个半大小伙，个子比阿姊还要高上少许。而女大十八变，阿姊也是出落得越来越水灵，身上的女性特征也是日渐明显。

走在路上，阿姊有些如释重负地说：“小弟啊，阿姊今天毕业了，以后可不能再像以前一样照顾你了呢，以后一切只能靠你自己了。我也算是非常圆满地完成了婶婶们的嘱托！”

我说：“阿姊，你就放心吧，现在可没有人敢欺负我！”

事实上也是如此，自从那次阿姊大打出手之后，已经没有那个小孩再敢触霉头了。更何况后来我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深受老师们的青睐。估计就算是我欺负别人，到头来道理都会偏向我方，而受罚另有其人吧！试问谁还有胆惹我自找没趣？

就算这样，阿姊也似乎并不放心，又叮嘱了我许多。那情形真应了同学们所胡乱猜测的那句话——我俩是亲姐弟，实际上似乎我俩比亲姐弟还要亲！

时间继续向前。

阿姊初中毕业之后，并没有再继续学业，而是选择帮助她的父母在家务农，至于原因，不得而知。

虽然不能继续一起上学放学，但是姐弟感情并不会淡化，我还是会经常去阿姊家转转。阿姊有个弟弟，比我还要小上几岁。本来想投桃报李，也像阿姊照顾我一样照顾一下她弟弟的。可惜没有机会。因为当时村里盖起了乡村小学，他也就不用舍近求远跑到镇上去读书了。

阿姊越长越漂亮了，已经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大姑娘。

而上门求亲的媒公媒婆也是络绎不绝，几乎将她家的门槛都给踩断了。可是阿姊却始终毫无动静，无一例外，统统都给回绝了。至于是不是眼高于顶，一个也看不上眼？没有人知道。

有一天回家路上，我正捧着一本小说边走边看，蓦然抬头，看见村口进村的大路和小路的交叉口坐着一人，走近一看，正是阿姊。

我甚为诧异，上前问她：“阿姊，你怎么在这里？”

阿姊笑了笑，说：“等你放学啊！”

当时，我也没往深处想，随口说道：“阿姊这么好啊，现在等到我了，我们回家吧！”

阿姊满口答应：“好啊。”

我于是就上前帮忙背起背篼，背篼里装满了猪草。想是阿姊白天割的。在那个年代，农村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养猪，而猪的食物，就是在野外割一些比较幼嫩的野草切碎再加入一些碾碎的粮食之类煮拌而成。而那些野草人们统称为“猪草”。

起先阿姊死活不让我背，后来实在拗不过，也就随我了。

进村的路上，我终于忍不住八卦了一次，问阿姊：“阿姊，那么多人给你介绍对象，就都没有一个你喜欢的吗？”

阿姊先是笑骂了我一句“大人的事，小孩别瞎掺和”，后来又若有所思，淡淡地说：“嗯，不喜欢！”

以后的日子，只要不是天气特别恶劣，放学回家的路上，总是会在村口大小路的交叉口看见阿姊的身影，或是将背篼放倒坐在上面，或是将竹篮置于旁边坐在大石上面，而眼睛，不是看着进村的大路，就是望着进村的小路。虽然当时我还小，心思比较单纯，却也知道阿姊的所谓等我肯定言不由衷，不过也不好说破。

事情很快得到了证实。

在我初中毕业那年，有一个媒婆大发神威，给阿姊介绍了一个相当不错的对象。对方不仅是城里人，有房有车有存款，还是家里的独生子女，父母有一家不小的工厂，人也忠厚老实，很有上进心。在当时的农村人眼里，这样的对象可谓是千载难逢的完美结婚对象了。阿姊的父母也是极为意动，终于在阿姊一如既往的回绝之后，不再选择袖手旁观。不仅仅发动了三姑六婆街坊邻居对阿姊进行诱导规劝，还不忘给阿姊一次次施加压力。甚至还擅自替阿姊做主，答应下了这门亲事。

然而结局却超乎了他们的想象，太大的压力不仅仅没有让阿姊屈服，还差一点酿出了一出悲剧。就在订婚的第二天，阿姊居然一时想不开，差一点就成了枉死的冤魂。

万幸的是，阿姊的弟弟及时发现，这才阻止了悲剧的发生。

农村里的事情总是传播的很快，没两个小时，我在家里就听到了风声。我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飞奔来到阿姊家里。

那时，阿姊已经无恙，只是泛红的双眼和脖子上的勒痕还有些触目惊心、我见犹怜。

出了这档子事，所有围观的人也都不敢再提什么相亲定亲结婚的事情了。都在那里一个劲地安慰着，说一些“什么是都可以好好商量”、“没有必要自寻短见”之类的话。而有心人也看出了端倪，开始旁敲侧击地寻找根源所在。

在生死边缘挣扎了一次，阿姊似乎也想通了，也不再有什么遮掩，终于道出了缘由。

原来阿姊是早已心有所属，在上学的时候，她就和邻村的一个男孩子谈恋爱，并且到达了一定程度，已经私定了终身。不过，因为男孩子为了他们以后能过的好一点，就出门打工去了。而农村人思想本来就有些守旧，她也就不敢往家里说了。

阿姊的父母都出来表态，说：“傻孩子，我们家也不是什么太过古板的家庭，你早点告诉我们不就没事了吗？我们也不至于这样逼迫于你啊！”

可是话是这样说，当知道那男孩子一去五六个年头，给自己女儿的信却屈指可数的时候，爱女心切的他们又一次蠢蠢欲动，无法死心。毕竟为人父母可不会希望自己的女儿在一棵树上吊死，何况这棵树还显得有些缥缈。不过已经醒悟的他们知道已经不能强来，只好又呼朋唤友对女儿进行一些心理上的劝解，痛陈其中利害关系，以期能够让阿姊回心转意。最后实在没办法，连我这个还没长大的孩子也被提上了名单。不过，他们却不知道，我虽然听从了他们的话，却不一定会按照他们的牌理来出牌，事实上最终我不但没如他们所愿，甚至还背道而驰了。

那天，去到阿姊家里，看见她正独自一人坐在桌前发呆。桌子上放着一本诗集——《台湾爱情诗选》，而诗集上面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两行小字，不知道是年代久远还是泪水浸湿的次数太多，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不知道的原因，纸片已经斑驳发黄，字迹也是略显模糊。

看到我进来，阿姊似乎一点也不意外，抬起头招呼：“小弟，你来了。坐。”

我走到她旁边坐下，阿姊转头看我，眼神有一些迷离，似乎还沉浸在回忆之中不能自拔：“小弟，你现在上高中了，学习还是那么好，听说你对文学很感兴趣，不知道你懂诗吗？现代诗！”

这个问题太过突兀，我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顺着她的意思说道：“读过几首，谈不上懂。”

“我读书比你还少，也不懂。不过就这一句，我读过了许多遍，很有一些感触。”

顺着阿姊的目光，仔细辨认了一下纸条上的诗句，只见上面写着：“水来，我在水中等你；火来，我在灰烬中等你！”

“对于爱情，阿姊我也是一知半解。但是，关于承诺，我是一个认死理的人，看得比生命还重。一但应承，我一定会坚持到底，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这一点，毋庸置疑，从阿姊对我的关心与照顾就可见一斑。

“她们都劝我，这么长的时间，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什么事情都可能改变。也许他已经把我忘记，也许外面的花花世界已经让他迷失，也许……其实，这些我都懂，也都想过，或者说我比他们想的更多。但是我就是我，那些虚无缥缈无法证实的想法并不能改变我的恪守。不管有多大的压力，多么困难，除非没了这口气，要不然我都会坚持下去，直到看到结局的那一天！”

“知道这句诗所说的故事吗？这句诗所说的是有一个古代的男孩子，因为和女孩约定私奔，半夜在桥下苦侯不至，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甚至因此引发了洪水。然而男孩害怕女孩到来找不到自己，始终坚持不肯离去，最终抱着桥柱被淹死在了河水中。我和他离别时分别写了这句两句诗赠予对方，同时约定了八年之期。我们说过，要么死，要么聚！不管结局怎样，值得与不值得，我都会坚持到底。这是我对自己的承诺，也是对承诺的承诺！”

听着阿姊凄美的话语，听着那个凄美的故事，我不禁心里戚戚焉。虽然未曾经历过爱情，也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但是其中的美丽与凄楚却无形中已经感染到了我。我也忘记了阿姊父母的嘱咐，忘记了自己所来的真正目的，反而变成了给阿姊打气加油来了：“阿姊，我支持你。坚持就是胜利。我相信他也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一定会如期而至，与你团聚！”

事实是那个男孩也并没有令我失望，更加没有让阿姊失望，还未到八年之期，也就在我上高二的那一年，他就回到了老家，很快就请了媒婆上门提亲。最终也算是皆大欢喜。

我回去参加婚礼的时候，看见阿姊开心得都有些合不拢嘴，整天笑得跟花儿一样。而阿姊的父母也似乎终于松了口气脸上也展露出许久不见的笑颜。

出嫁的时候，阿姊将那本诗集送给了我，说是物尽其用。换着以前阿姊肯定是舍不得的，不过已经功德圆满，那本诗集就不显得那么重要了。那本诗集对我的影响就不提了，高中大学时代能写出数百首之多的现代诗，它算是功不可没。而让人最开心的，莫过于阿姊的恪守与坚持终于有了回报，有情人终成眷属！

后来才知道，那个男孩出门在外也是相当不容易，为了实现自己的承诺也是付出了许多。为了让未来的阿姊的生活过的好一点，他辛勤工作，勤俭节约存下了不少的钱。而最终之所以提前回家，竟然是因为老板看上了他，想要收他做上门女婿。他一听吓坏了，连最后一个月的工资也不要了，赶紧仓皇逃跑！

所谓郎情妾意，不外如是。阿姊的事情一度在村子里被传为佳话。一晃眼，他们结婚已经二十年过去了。听说他们感情一直很好。去年孩子也考上了大学，夫妻俩特别高兴，大宴邻里。我当时听到消息给阿姊发过去红包表示祝贺。阿姊打电话过来，幸福隔着手机都能很轻易的感觉得到。

希望阿姊一家，能一如既往永远这么幸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