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日课编辑小瓜的一篇讲课稿,今天分享給大家。小瓜是一个特别有思想和主见的人,对于写作她常常有自己独到的看法。
“我作为一个编辑,经常反复被问到的同一个问题,就是怎样才能写出好作品,或者说怎样才能写出畅销书这个问题。其实坦白讲我没有办法回答,因为它非常的模糊,没有具体的指向,但它背后有一个非常清晰的一种心态,就是他们想要掌握的其实是一种写作技法或者说一种写作秘诀,就像工匠,学会钉一个漂亮的桌子那样,他们希望可以按照某种特定的标准或者一种权威的方式去操作一个作品,并获得一种肯定。
我认可在文学理论中有很多的创作方法论。最简单的,比如我们从小所熟悉的起承转合、赋比兴或者更遥远一点的唐诗,有自己的平仄格律宋词,有非常严密的音律等等,他们都有一套严格的创作标准,你必须首先要符合这个标准,才算是进入了文学或者艺术的门槛,其他的艺术形式也一样。绘画也有它非常繁复的技法,我们去看以前像文艺复兴时期的那些作品,它们立体逼真,栩栩如生,就像活人站在你面前一样,要拥有这种高超的技艺,可能就需要一种工匠精神,然后遵循非常严格的透视技法,用你人生中非常多的时间去创造。
以前我是非常迷信这种所谓的艺术标准的,我就觉得好像它是有一个一条经线或者一种准入门槛的,但如果你进一步去想,艺术的标准是由谁建立的呢?
如果我们去了解文学或者艺术的发展史,会发现,几乎所有的标准都是由一群精英们在建立的。因为只有有社会地位经济地位的话语,有话语权的社会精英才能创立一套让所有人都必须服从的权威标准,他们把艺术从生活中分离出来,变成少数人把玩的一些的东西。
分门别类告诉你什么是高级的,什么是低级的,这在以前的社会中是成立的,因为以前人们识字率很低,可能百分之八九十都是不认字的,它本身就是小圈子里的一个精英游戏,但在现在在这样一个文化高度普及,高度平民化的时代,精英的标准并不适用于每个人。
我们可以回溯一下中国文学的一个发展历程。从诗经的时代,那时候没有平仄格律,没有起承转合的限制,人只是在凭借生命本能的热情去歌唱,去表达错误,激情兴发感动,所以发展为诗。当现代人一天到晚去吵吵,什么才是诗,谁写的诗才配叫诗,谁写的不是诗的时候,以前的人没有这样的问题,因为他们没有这种需要去划分等级,去鄙视别人的优越感,我感慨是我自己的事儿,关别人什么事呢。
那其实可以看出,所谓的标准,它并不只是一种艺术标准,它更是一套等级制度,它告诉你,你不符合我的标准,所以你不行,你什么都不是。
然后到后面到魏晋陶渊明的时代,他的诗歌一直是被当时有话语权的社会精英列为一个中等水平的,都不是一个很上乘的标准,没有人觉得他当时是最了不起的那个诗人,他的名声也是在后代新的标准之下,重新建立的,精英的标准也是在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所以我们永远都算不准,你在什么时候是符合标准,什么时候是不符合的。你唯一能确定的是你有一颗真心,你的真心谁也夺不走,任凭别人的标准怎么变化,都无人能够否认一颗真心的价值。
我经常会提起叶嘉莹先生所说的一句话,他说,读诗要有一颗不死的心,如果你的心是死的不会动的,你看到的就只有标准,被别人统计或者归纳过的标准,而不是那首诗本身。写作其实也是一样的,当你永远在追逐某种标准时,你遮蔽掉的就是你的真心。我其实作为编辑旁听过许多的写作课,每个老师他都有一套自己的方法论,因为学员其实大部分都有一种知识的焦虑感,他就会跟着学一套,最后可能还是没有办法建立属于自己的一个作品,因为你会发现别人的方法论是别人的生命体验积累。
它不是你的,你拿过来,如果你没有一个非常发自内心的融会贯通的真心体悟,只是声音的嫁接过来,你的作品就是一潭死水,就算他符合某种标准,也是没有任何生命力的。
人人都知道普鲁斯特的意识流写法很高级,但如果你的感官体验,无法像他那样细腻如丝的话,你永远都模仿不了他,他本人是没有任何方法论给你的,他的方法论,所谓的普鲁斯特的方法论,也是后来无数的人一个马后炮的总结,因为真正的大师靠的从来都不是方法论,他自己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在写作,你怎么可能通过一个二手的压缩方法论学到它的精髓呢。
我们也都知道托尔斯泰擅长写驾驭几百个人物的大场面,但你同时要知道,这是建立在他自己的成长背景上的。他自己当时是广泛的交流到社会的,各个阶层的人有非常深度的了解,他本身又是世袭的贵族,有无比优越的写作资源,可以接触到许多别人接触不到的一手历史资料。他还有复杂的宗教背景,所以他的作品有非常深刻的宗教意识。把这些硬件条件都剥离到,只谈论他的写作技巧,认为他有一套文字秘诀,所以写出了真正与和平,我觉得这样的看法是太看扁了写作。
因为写作,不是猜字谜的文字游戏,它和你自己的生命经验密切相关。海明威能把大海写的那么好,是因为他知道海是什么样子,在海上漂流是什么感受?圣埃克苏佩里会写小王子,是因为他作为飞行员在天上比对别人,比别人对星空有更多的想象,想象从来不是凭空的幻想,而是你心底真正的渴望。他在天上当然看不到小王子,小王子是一种虚构,但他看到了自由。
王子身上承载的就是一个飞行员对自由与爱的渴望,他笔下的星球有非常具体的编号,具体的样子并不是毫无逻辑的一个遐想,就算我们去看一些言情小说,像琼瑶写的那些,如果你同时再去看琼瑶写的散文,写的她的生活,你就会发现她的生活中就是一个高度浪漫化,信仰爱情的这么一个人。所以她才有那么强的感染力,前辈作家身上最宝贵的东西,在我看来,就是他们是真的相信自己所写的故事的,他们信仰写作,信仰他们所虚构的理想世界。
我觉得我们很多人的问题都在于大部分人其实只是一种知识焦虑,所以会迷信技术,迷信权威,唯独不相信的是自己的一颗真心。
我们可以回忆一下自己在最渴望跟人倾诉心事时说出的那些话,那些特别真诚特别动人的话,没有人要求或者教我们该怎么出口成章口吐莲花,我们就那样非常自然地,滔滔不绝的把自己的内心倾倒出来。交给了朋友,对方也一下子就能感受到你们交流的质量非常高。
因为写作它也是一种交流,当你想要想方设法包装自己的话语时,你就会刻意隐藏,你会筛选出你觉得够漂亮,够正能量更有意义的东西来表达。
那时候你的表达很可能就被置换成了一种拙劣的表演,你已经不再记得你的真心了,你记得的是要让别人觉得你说得好。
我觉得我们需要打破某种对权威标准的迷信,这个打破的意思并不是说你不需要追求进步,而是你不必遵循任何既定的标准,包括你自己的既有标准,因为每个作品都是一个独立的小宇宙。一个作品完成了,它的标准也就失效了,你需要不断的重新探索思想的教育,让自己一直处在一个冒险的精神旅程中,你才不会停滞不前或者很快的厌倦。
我看到了无数的烂作品,它之所以烂,从来都不是因为技术的标准,而是作者在用各种方法隐藏真实的自我。
今晚夜色很美,我们都知道这句话,它产生的背景就是一个很文学的表达。月亮很美,一个人正好看见他,此时此刻也正思念一个美丽的姑娘,百转回肠,不敢倾吐思念,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今晚月色很美。
这句话一点都不复杂,但他的真心让这句话变成了艺术。
再看那些所谓的文青的一些非常套路的话语或者作品,他们可能张嘴诗和远方,闭嘴世界那么大我要去看看,最后他们看到了什么呢,还是只有诗和远方四个字。
那诗和远方到底是什么呢?他们的诗和远方和别人的诗和远方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呢?他们永远不说,因为他们心里没有一个独特的自己,只有别人重复过一万遍的某种抽象的概念。
如果一个人心里真的有自己,他会看见属于自己的具体而细微的喜悦,悲伤困境,渴望。他和别人那么不同,有谁会真的能感同身受呢?他只好把自己这份孤独的心写出来,孤独导致幻想,幻想导致创作,就是歌手李健在写歌时说出的这么一句话。
一个人感到内在的无人可说的孤独时,他就开始了写作表达。
让他表达的越来越多,他就更加理解真实的自我,并为自己找寻更适合自己的表达方式,就像一个人去买一双鞋子,他自己穿什么鞋最舒服真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所以我觉得我们真的不要把选择自我的表达方式的权利拱手交给别人,这条路可能艰辛漫长,但你只能自己去摸索,而别人只是一面镜子,它们的存在只是提醒你,这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人,他们各不相同,你也跟他们不一样,如果你可以理解自己的不同,也不会对别人的不同感到过过度的大惊小怪,但如果你看不到别人,你的世界只有自己时,你也无法发现自己的特别之处,因为特别永远是相对而言的,没有别人也就无所谓自我。
我不会要求任何人按照某种固定的模式去写作,只是在他写了之后,我可能会去帮着看一看它的叙事里,有没有明显的硬伤,有没有漏洞需要去弥补,然后他是不是在只是在跟风而不敢表达真实的自己,他写的东西会不会就是故意在隐藏什么?所以显得不知所云,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是我能做的,其实就是一个事后的修补的工作,其实编辑就永远不能代替作者去决定他要怎么写作,包括其实其他任何人都是包括一个评论家,他也只能在你写出了一个作品之后去做一个事后的分析,觉得你哪里可能有问题,但是你不能把这种分析去作为写作的一个权威的标准去要求自己,说我必须按照他的指挥他的要求去写,我觉得如果你是一个完全没有一个自我想法的作者的话,可能你的写作是很容易出问题的。”
【无戒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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