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淇上次离开的时候，女儿哭得厉害，沈漫拦住她，也抱着她哭了一场。当女儿一遍遍地追问为什么爸爸不去把妈妈追回来的时候，他不得不说了实话：“爸爸妈妈因为一些原因，没法继续在一起生活了，只能分开。”
他没有明说原因具体是什么，女儿才八岁，他担心孩子理解不了，也接受不了。他只能说，他和叶淇不能在一起了，即使这样隐晦的表达，他也悬着心，担心女儿无法理解。
可是，这句话说出来，虽然女儿还在哭泣，但明显哭声收敛了一些，再过一会，已经明显感受到，怀中的女儿情绪稳定了许多。
“爸爸，你是要和妈妈离婚吗？”沈筱艺从沈漫的怀中抬起头来，脸上全被泪水沾湿了，“为什么？”
沈漫愣了愣，离婚，这个词竟然先从女儿的嘴里说了出来，这让他有些措手不及。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他认为还小的孩子，懂得远比他以为的多。
“这是大人之间的事情，原因很多，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的。”沈漫想了半天，还是选择了回避。他不知道怎么去跟孩子解释出轨，更不知道怎么去解释何谓破镜难圆。
沈筱艺没有再问。沈漫也松了口气，他想，只要再等些时日，女儿慢慢地就走出来了，尽管她现在还很伤心，很不理解，但她毕竟还是个孩子，也许用不了多久，她就会淡忘了现在的感觉，只要自己能当个好爸爸，细心地爱护她，大概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可是，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女儿却在一个早晨，沉默地侧躺在床上，连上学迟到都不顾了，一个人对着墙壁默默流泪。
沈漫忽然就难受起来，他伸手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柔声道：“筱艺，怎么了。”
“我梦到妈妈了，我叫她，叫得很大声，可她就是不理我。”沈筱艺抽抽搭搭地说，听着自己的声音，反而更伤心了。
“只是做梦了，不是真的。”沈漫柔声安慰道，“先起来吧，该上学了。”
“可我想去找妈妈。”沈筱艺转过身来，眼睛红红地，“爸爸，我还能见到妈妈吗？”
“当然能见到，妈妈永远是妈妈，她只是不在这个家里和我们一起生活了而已。”沈漫耐心地解释着，将女儿扶起来，帮着她换好衣服，从今往后，在这个家里，他不仅是爸爸，也得学着当妈妈。
“我答应你，这个周末，你可以跟妈妈一起出去。”沈漫推着女儿走出卧室，“但是，今天你得先上学，快洗脸，再晚真的要迟到了。”
沈筱艺破涕为笑，小跑着去了洗手间。沈漫看着女儿的背影，暗暗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飞快，一边是转岗的事情有了希望，沈汇芬虽然将时间延后了一周，但毕竟不是完全拒绝，只要再等一等，转岗的事就成了。只是时间的问题，他不担心。
所以，沈漫一连几天的心情都不错，即使还有病人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他也不像之前那样在意了。如果病人愿意找他看，他便微笑着接诊，如果病人不放心还是不肯让他看，他也不多解释，只是微笑指引病人去了隔壁。
甚至，接到沈汇芬的电话说她去接筱艺，他还有心情在下班之后出去逛了逛，也没有特别的目的，就是闲逛。以往只要下班，心里总想着赶回家做饭，可现在，吃了几顿外卖以后，他觉得，其实偶尔在外面吃吃也是可以的。
他走了很远，打算走到前面的天桥就回去。
天桥台阶口处站了三个人，推推搡搡，一个老人激动地说着什么，两只手臂在空中挥动，他好像不想过天桥，但又拗不过身旁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男的抱住老人的腰，一边把老人往天桥上拉，一旁的女人帮忙捉住老人的手臂，僵持了好半天，老人终于累了，不再挣扎，被年轻一些的男人扶着上了天桥，走到对面去了。年轻的女人没有跟上去，站在原地看着老人离开，见那两人都到了对面，才回转身来。
她刚一转身，脸上的表情忽然全都活动起来，不算太大的眼睛睁得大大地，嘴吧张了张，下一刻便大笑起来，一头蓬松的短发都跟着晃动，她笑着叫道：“嗨，医生大侠！”
沈漫怎么也想不到，这样闲逛着，也能遇到方歌。他一直认为，旅行中的那次偶遇只是偶遇，见一次，以后也就不会再见了。
“你不记得我了？我叫方歌，在酒店里我们一起吃早餐了的。”方歌走近些，她的个子比叶淇高一点，只比沈漫矮半个头。
“我记得你。”沈漫忙点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并不擅长跟陌生人聊天，只得胡乱问了一句，“你怎么在这里？”
“我就是本地人呀。在外面玩了好久，总是要回来的。”方歌看了他一眼，眼珠子转了转，“你是不是刚下班，还没吃饭吧，我也还没吃饭呢，走，一起吧。”
沈漫下意识地摆摆手，可方歌已经从他身边擦身过去，指着前方路灯的方向说：“我知道那里有一家馆子做得不错，就去那里吧。”
说着，她已经朝前走去。根本没有给沈漫说不的机会，好像笃定了沈漫一定会跟上来一样。
沈漫竟然真的转身跟了上去，那准备摆动着表示拒绝的手才扬起来挥了半圈，又重新垂了下去。不过是吃顿饭而已，走了这么远，正好自己也饿了，这没什么不好的。沈漫在心里嘀咕着，像要说服自己一般。
其实根本用不着说服。方歌在前面带路，步履轻快，她穿着一套休闲装，粉色的帽子随意地搭在背上，走路的时候，头发跟着步子微微地晃动，像一只跳着的小兔子，活泼地，带着活力与朝气。根本不需要说服自己，这种活力让他觉得放松，他立刻跟了上去，那是不经思考便做出的选择。
“快点呀，就快到了。”方歌回头叫道，“我真的饿了，恨不得立刻飞到桌子旁边去。”
沈漫加快脚步，笑起来。
方歌带去的餐馆不大，门脸只有一点点，挤在旁边两个闪亮的招牌中间，不太起眼。但进去以后，才发现内部空间其实很大，一条细长的走廊深深地通向后面，两边的房间里都坐满了客人，屋子里的隔音不太好，笑闹声和碰酒的声音密密匝匝地从各个地方传出来，在屋子里飘来飘去，十足烟火气。
走廊尽头处，竟还有一个大棚子，里面摆着七八张方桌，供散客用。这棚子是在室外搭建的，搭得很简单，但比室内的屋子里清静多了。一棵大树的树干冲破了棚顶，直伸到外面去，看着另有一番趣味。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随便找了个位置落座，就在那颗大树干的旁边。沈漫见方歌娴熟地点了几样小菜，连菜单都没看。
“以前男朋友带我来过一次，我觉得还不错，就记住了，又多来了几回。”方歌将餐具一一用水涮过一遍，摆在沈漫的面前，一副招待客人的架势。“别看这里门脸不起眼，生意可好了。”
“男朋友？就是刚才往天桥上去的那个人吗，你怎么不叫上他一起吃？”
“啊？”方歌愣了愣，大笑起来，“你什么眼神啊，那是我堂哥，比我大了近十岁，我怎么会找那么老的男朋友？我跟男朋友早分了，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对不起。”沈漫有些局促，随便一开口就问出这样的答复。
“这没什么呀。”方歌又笑起来，她的手臂放在桌面上，身子微微前倾，歪着头仔细看了看沈漫的脸，“你是不是很少跟人聊天的？”
“啊？”突然被一个不熟悉的人说中了实情，沈漫只觉得耳根有些发热。
“看，脸都红了。”方歌的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姿态很放松，她的手指头在桌面上轻轻地敲，表情神叨叨地，像个算命先生。她忽然眯了眯眼，好像终于算出了点什么似的，“我猜猜，大概你连这种小餐馆都很少来，是不是？”
沈漫点头。她猜的一点没错。叶淇是看不上这样的小餐馆的，她选的地方，大多装修得很有特点，灯光很漂亮，餐厅里很安静，绝对不会像这里，随便一盏什么灯，能把屋子里照得亮堂就行。
“你这就不懂了。”方歌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好吃的东西都是藏着的，只有在这样的小馆子里才能找到。”
一盘菜上来了，黑乎乎的鳝鱼细细地盘成一个个圈，老板亲自上的菜，一脸和气地说：“慢用。”
方歌也不客气，夹起一个鳝鱼圈，咬住头部靠下的位置，筷子微微一使劲，嘴里拉下一条肉丝下来。一抬眼见沈漫看着自己，她放了筷子，不好意思笑笑：“你别看着我，你也吃呀。你这样看着，我都快吃不下去了，你是瞧不见你那眼神，总让我觉得自己是不是该装得淑女一点。”
沈漫又笑了，他笑着低下头，也夹了一条盘鳝放在碗里，轻声道：“以前出门都是叶淇带着，她说去哪就去哪。她不喜欢小餐馆，所以，我也很少来。”
“叶淇？这又是谁？”方歌问。
“我妻子。哦，不对，应该是前妻。”沈漫学着方歌的样子，撕下一条肉来。这家餐馆的口味的确做得不错，麻辣鲜香的味道在口腔中爆开，令人食欲大开。他用筷子将被撕掉了一条肉的鳝鱼翻了个面，继续道：“她也不爱吃这些菜，嫌吃起来不好看，所以，这些菜，我也很少吃。”
“对不起啊，我不知道……”这次方歌不笑了，她小心地观察了一下沈漫的表情，换了个话题，“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总不能每次见你，都叫你医生大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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