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应该是87年的初春,我和闺蜜媚媚,还有媚媚的三哥仨人,闲来无事,商定一起骑车去市郊的西山万寿宫。
南昌的西山万寿宫是一处道教胜地,始建于东晋年间,1700多年下来,据民间观察,除“文革〞的“破四旧”那些年曾经冷清了些日子,其它时间均是香火极盛,香客盈门。
那天天气晴朗,我们仨人骑着两辆自行车(我和三哥轮番载媚媚)行驶了40余公里土路,沾了满身的灰尘,终于到达了西山万寿宫。
到得万寿宫,果不其然,万寿宫香客极多。我们先是随着一群群香客转过一幢又一幢的砖木结构的殿宇,每到一处均效仿其他香客,学着向一座又一座的泥塑雕像供香、跪拜,极尽虔诚。当转至最后一座殿宇时,远远便见两边十余级的台阶上站满了和我们年龄相仿的青年人,便也凑了过去,一打听,才知道这里是抽签、解签处。只见大殿宇的进门左右两侧,各摆放了一排长长的罩着深红色金丝绒的台案,台案后各有三个穿着灰蓝色长道袍,戴着身后飘有两根黑色长丝带道帽的道士,他们在忙着做招呼客人、收数钱、递签筒、解签的流水作业。一旁的年轻人,有的抽完签后便迫不及待低头仔细找那根发红的竹签上的文字内容;也有的刚拿着竹签,不待自己细看,便被旁边的朋友或亲人推送着去边上找老道士解签。看着大家忙碌的身影,也因为自己对未知的将来同样充满好奇和期待,我便提议也去抽一签,预测一下自己的未来人生。
说真的,那是我第一次去正规的道观,更是平生第一次作为已成年的人,为自己的人生进行预测,所以我抽签时,心里很忐忑,很庄严。签上的具体内容不记得了,只记得我是上上签,一个留着三羊白胡须的老道士为我解的签,大意是:我一生是很操心的命,但很富贵,一生出远门必乘飞机,走近道则是小车接进、送出。
有些犹豫的媚媚见我抽的签极好,于是大受鼓舞,也小心翼翼的上去抽了一签,结果很好,也是上上签。签的大意是:一辈子不用操心的命。还有一句话是,纵使卖针头线脑,一辈子都衣食不愁。这本是个好签,但“卖针头线脑”这后半句话,让媚媚心情瞬间低落了下来。也难怪,当年的六月,是媚媚面临人生的抉择大考之年,这“卖针头线脑”的解签预测,难免不让她多想,她担心这个签解是预测自己将与理想的师范学校失之交臂。因为不如此,怎么会去“卖针头线脑”呢?这纯粹是做生意的暗示,考上了理想学校,当一名人民教师,她说她绝不会去做小商小贩的,她越想情绪越低落,到最后几乎要哭出来。
我非常理解媚媚当时的坏心情。其实我当时的心情比媚媚还糟糕,因为媚媚还有四个多月的努力,或许可以扭转乾坤。而我经过一个多学期的机械工艺学习,我明白了自己所上的学校,将来并不能如我此前理想的那样,可以坐在窗明几净的政府办公室,处理文件,写写小文章。而是定向分配进企业工作,这让我非常非常的失望。
一路上,听着媚媚的抱怨,我脑海里则出现了一幕幕的场景:学校实习厂房油腻腻的地面;上学第一天就在老师逼迫下剪掉的心爱长发;穿着蓝色工作服后站在镜中的自己;高速旋转让我头晕目眩的铁卡盘…。想着想着,突然两腿无力,再也蹬不动自行车了。媚媚见我跳下自行车,也不说话,只是机械的推着车往前走,她知道她此时郁闷的情绪正深深的感染了我。于是也从三哥的自行车后座上跳了下来,陪着我默默的往前走。
那一天,我们走了很久很久,走的那么无力,又无声无息。那一刻,我知道媚媚的心里满是对六月那场决定命运的考试焦虑;而我却是对自己可能无力改变的前程,一片气馁,满是灰暗。
三哥见我俩情绪极度低落,晚饭时,三哥先是对我说:“你们俩这是咋回事?一个出远门乘飞机,进出家门有小汽车的未来,还不满意?”确实,在那年月,出远门乘飞机,进出门坐小汽车,得是多有福气的人啊!要么是领导,要么是领导夫人才有的待遇,我该兴奋才是。可我不敢相信,甚至是严重的预测嘲弄,因为对自己的现实大缺乏信心,没有憧憬的勇气。
三哥又对闷头吃饭的媚媚说:“你卖针头线脑都一辈子衣食不愁,那要卖彩电、冰箱该发多大的财啊!这么好的命,还愁什么?”
媚媚听后,抬头用眼瞟了一眼三哥,勉强笑了笑,说:“也是,衣食不愁,一辈子也行。”接着她又往嘴里扒了几口饭,想了想,开玩笑地补充道:“这个签,总体预测,晴比我命好,将来晴肯定是要当官太太,我则做个小商贩吧。“
三十六年过去了,我和媚媚的命运都有了基本答案。
我,一九八九年毕业后,顺利分配到一家大型央企工作。当然公司的地面并不像学校实习工厂那样油腻不堪;工作服也是偶尔穿一穿;头发之后也因图方便,既使允许留长发,我也没有留到当初那么长了(当初该有两尺长的);高速旋转的卡盘也只在我梦里让我惊恐过几回。一九九二年,因为受电影《高山下花环》的感动,我义无反顾,定下了非军人不嫁之宿愿,最终成为了一名现役军官的妻子,用媚媚的话说,也算个官太太。但现实中,1989年一2001年,十余年出的最远的门,就是到千里之外的部队探亲,却从没乘过飞机,全坐的是火车。当然飞机在那十年,确实不是普通民众消费的起的出行交通工具。之后这二十余年,随着社会的发展,我确实常乘飞机出远门,但这是不是说明预测就对了呢?还是社会发展必然的结果?
再说说关于我进出门坐小汽车的预测吧。1989-2005年前,我可全是靠骑两轮自行车在南、北方的城市大路上奔跑,直到2005年先生终于买下了我家的第一辆私家车。2006年我就学下了车本,原本离签上预测我有小车进出的预言就吻合,但偏偏我心理素质不行,硬是没把驾车的技术熟练拿下来,所以至今还是以公共交通上下班为主,当然在休息时出去,全是爱人开车伺侯,这个和预测算是粘了点边?还是应该归属于社会的发展?
因为咱们国家的高度发展,让过去只有当领导才能享受的乘飞机、坐轿车的便利,成为了日常千千万万普通百姓都能拥有的日常生活一部分。
媚媚,这个那天恐惧一生要做小商小贩的人,经过自己奋力拼搏,当年九月,顺利迈进了她梦寐以求的师范学校,毕业后成为了一名光荣教师,为人师表,受人尊重。之后嫁给了她现在的陆先生,陆先生大学毕业后,先分配到基层政府工作,通过自己的努力,先是从一名普道科员晋升到乡镇父母官,到如今的县委领导。那年代的乡镇父母官出门办事,按规定基本都有专车迎来、送往,作为妻子的媚媚,每次从乡镇家里出门,蹭蹭或专门安排公车接送,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所以最终她不仅没成为竹签预测的小商小贩,而是成了一个名副其实进出有小车迎进、送出的官太太。
再就是解签预测:关于操心与不操心的说法,我认为:人这一辈子,都操心。不同的是这心操的侧重点不同。比如我吧,我家姐弟多,我又年长,加上后来又嫁了个现役军人,分居十余年,无论是原生家庭,还是成家后自己的小家庭,在生活方面与媚媚比,那十年确实我操的心比她多很多。2001年我到北京后,夫妻团聚,生活中基本由细心的先生安排,我倒是闲下来舒服了些年头。但我闲不住,还爱做梦,于是天天奋斗在追梦的路上,每次与媚媚聊天,聊到最后,我总是激情澎湃的描述一番,自己如何如何规划并准备付诸行动,以实现目标。而这时,媚媚总会说:“你呀,就是个爱操心爱折腾的命,我不学你,我挺知足的,我也不去想入非非,就这样混完后半生吧。〞
确实,媚媚与我不同,在家排行最小,父母、兄姐对她呵护有加,陆先生性格又极好,无论在工作上、生活上都能照护她。其母亲在她婚后的前二十年,因为不放心他们小家庭,便一直与她一家生活,且老人勤劳能干,所以生活上用她的话说:“我是啥也不会干,也用干,我妈都抢着干了。”因比生活中她的确没多少要她操心的事。但作为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她肯定没少操心,只是她因为职业习惯,已经习以为常罢了。
如今,我仍在为梦想瞎折腾,急操心。媚媚却每次仍是那句话:“管它呢,我是不想多操心。”这个预测应该是绝对准确的。
我和媚媚的这半生,是冥冥之中命运安排好了的?还是我们所处的生存环境决定的?这一直是我记住这个抽签预测的原因,因为我想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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