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王二的分手

        我在写这本书的时候，是打算以随笔集的方式构建，因此各篇之间并不像教材或者小说那样紧密，但大体上也有个先后顺序才能逐步深入地看下去。而本节要讲的内容，颇有超前的嫌疑，所以我要做一个解释，我之所以在这里谈分手的事宜，是因为前面讲了不少枯燥的东西，我打算用一个小例子，稍显这个爱情观的魅力。

        王二是我的好朋友，对我知无不言，他谈过恋爱，自然也分过手。作为好朋友，我本应该回避他的分手故事，何况这里要谈的还不是和李小姐的分手！我如果把他和孙小姐的故事掺到李小姐之中来讲，尽管包庇了王二恋爱史的泛滥之罪，但又对不起读者的坦率赤诚，我万分难过，不得不出卖王二。

        在李小姐之后，他又和孙小姐谈了恋爱。初始之时很顺利，孙小姐从来不像李小姐那样批评王二废话唠叨。他每逢与我相遇，都要夸赞孙小姐知书达理，言通意达。这于他是一种喜悦，于我却是一种伤害，他越是和李孙要好，我就越是难过悲痛。这种悲痛，在他与李小姐哭哭啼啼分手后，我得到了极大的慰藉，但不成想这种慰藉无以持久，很快王二就给我讲孙小姐的故事。孙小姐带来的伤害，一直持续到近来才消解除。关于他们的分手，我一方面为我自己开心，另一方面又着实为王二悲伤。

        因为工作原因，他们分别已经快一年，天天只能在电话里互诉衷肠。但王二与孙小姐的故事渐渐变少，我的痛苦，在他们分手以前就得到了极大的缓解。这个缓解的过程一直持续到最近一个月，王二和孙小姐决议要分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对此深有见地，要么伤心得死去活来，要么互相攻讦如仇人。王二虽然吊儿郎当，但也自诩为读书人，他不愿意像仇人分手那样没有气量，也不愿意痛苦地折磨自己。正好我在对爱情观作者探索，现在的一些成果也受他认同，所以我为王二出了出主意，想要他的分手能像风飘散一样不留痕迹，这着实难。

        王二要分手，并不是突如其来的冲动，他早已经能感受到，他们之间将逐渐走向分手，但无论是王还是孙，都一直没有提出来。这个现象很普遍，但以前却从没想过为什么。或者很容易想到的是，王二不再爱孙小姐了。事实真如是吗？那为什么他们又迟迟没有分开，甚至于后来分开了，还是难以避免有失落？王二对爱情颇有心得，对于自己的难受，他说是由于两年多的相处，一下子改变了生活状态。我立即反驳他，他这种单身生活状态已经持续了很久，哪怕是电话里的沟通，也早就近乎断绝。他又想了想，说是因为要承认自己单身了，接受不了恋爱状态的改变。我又不得不揭点王二的劣迹，他年轻时和一个女生谈过三年的恋爱，而他早在第二年刚开始就不再喜欢那个人，分手的时候对我说，自由已至，幸福来临！这一点有些读者恐怕不好理解，因为像王二这样的人终归不多，他太不是个东西！但如果有读者对此存疑，完全可以去问问看有这样经历的人，他们转为单身时，绝不痛苦。

        也许是畏惧我对他劣迹的倒背如流，王二也不找其他理由。我想王二的分手还有难过，是因为他对她还残存爱意。王二轻蔑一笑，摇摇头说：“我跟她分手，不是今天才想好的，我早就感觉不到对她的爱了，料想她也如此。”。别说王二，但凡经历过这种事的朋友，恐怕多数都会如此觉得。

        提出这个理由，我当然不是张口就来，空穴来风。在提议之前，我也对王二作了深刻的思考，无论是他们有过两年的爱情经历，还是因为要作单身，心灵缺乏慰藉，我都能找到反驳的理由。再者，这些理由终归都只停留在表面，他们的背后都是爱与恨的涨与消。无论是什么原因，最终落下来的物质，都是王二对孙小姐的爱意，正是这份残存爱意，使感情破裂的情侣分手，照旧折磨。那么为什么王二自己已经感受不到爱了，他是在说谎吗？这当然不是，马克思认识论认为，人对事物现象的观察，不仅仅会看到真像，有时候还会看到假象，乃至错觉。我想类似于王二的情侣们，在此时感受不到爱情，大概就是因为爱情持续衰败的对比，蒙蔽了自己，只能看到爱情已经散了，却看不到残留的爱意，这是一种假象。王二对孙小姐残留的爱，使得他分手痛苦，这份爱也不一定就浅浅淡淡，因为它只是由于认识错误造成的假象，也有爱得很深刻却感受不到的，他们分手就不止王二这样的隐隐作痛，而是嚎啕大哭，夜不能寐了。

        我们知道，爱情是爱与恨的对立统一，也很好理解爱是推动爱情发展的根本动力。那么恨又是做什么的？我对王二分手事件的思考，得出一个结论，恨是推动爱情破裂的根本动力。而爱与恨同时存在于爱情之中，因此王二与孙小姐之间的矛盾，早早地就推动双方思考分手的事宜。又因他们互相还有爱，分手会痛苦难堪，这份痛苦大于分手的畅快时，他们就分不下去。然而王二与孙小姐的恨并不多，只是因为长久异地，情意渐渐不能传达，爱意也就慢慢消退。由于爱已乎微，恨也不深刻，他们分手与不分手都不那么要紧，但无论分还是不分，也都不畅快。分了有爱的折磨，不分又有不满的情绪在持续纠缠。这其实是所有情侣分手的根本，不同之处只在于各自分手时爱与恨残存的程度不同。

        孙小姐在王二提出分手的时候，希望以后还能做好朋友。我知道，不少的情侣也都有过这样的希冀，之所以会这样，恰恰是因为孙小姐也还爱着王二。但他们连话都没有，又怎么能做朋友？从前没有过朋友的经历，现在没有朋友之间的互动，他们协定要做朋友，只不过是皇帝的新衣，只为互相残留的爱情做一点遮掩，而自己尚不知道。如果让他们立即断掉所有的联系方式，痛苦会更加剧烈，所以协定朋友固然不是友谊，但也并非没有作用。我想，这种关系应该属于爱情的一个阶段，绝非朋友之情。这种情谊，大概是杜甫的茅庐，只待秋风来，便为所破，最后的一点爱也就在风中飘散，化于云烟。倘使没有这个小破庐，这一点爱，便只能在风雨里凝结，在最后时刻还要狠狠刺在他们两人心上。

        所幸王二与孙小姐达成了友谊的共识，这是正确的一步。他们自然不能够真的像朋友那样互相对待，但也不能放任自己再把对方当做伴侣。这个小茅庐的作用是遮风挡雨，化解爱意，那么就应该趁此机会，逐渐转变心态。只要情意的阻塞可以再进一步，爱意就会更少一分，分手也就会更加自然一点。在这个小茅庐里，不要去谈笑鸿儒，只作往来白丁，大家不过在此避雨，何必要知道对方的高谈阔论呢？我和王二讲了这些，让他主观上减少想到孙小姐，即使想到了，最好也能马上回避。客观上也让他逐渐减少和孙小姐的联系，但不必骤然停止，搞得就像对茅庐做拆迁工作一样。

        他们已经分手了，我的话，王二转述给了孙小姐。孙小姐表示，虽然有点弯弯绕绕，但她十分认可。他们是否如我的建议那样去分手，我不得而知，但王二确不再提及孙小姐，他脸上的阴云也消散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