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二）
青浦县数里外的盘龙山庄。
黑罩遮面的暗卫跪在地上，事无巨细地将楚天佑一行人半月以来的大大小小行踪上报。
单手颠着盖碗，叶麟神色不明，耳畔是风卷竹林的沙沙声。三年了，昔日屠龙潭一别，司马玉龙，我们终于，要再见了。
“陈小姐那边安排妥当了吗?”打量着袖口的织金盘龙暗纹，叶麟嘴角引了半缕嘲讽，像是自言，又像是命令。“路，本王已经给她铺好了，她娘亲的命、妹妹的命，可都握在她自己手里。”这几年同司马玉龙明里暗里交锋，他损兵折将，到如今这个地步，他叶麟又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呢?
“禀少主，陈小姐在青浦县衙一切安好，只是还未松口答应。”
轻蔑的笑在整个面上荡开，叶麟应，“那便送只她母亲的手过去。告诉她，不听话，那便好好接着本王给的礼物，母亲完了还有妹妹，妹妹没了还有她陈氏族人，本王悉心调教这么多年的人儿，不能平白费了心思不是?"
身子一颤，黑衣人压下心底的惊惧，拱手应好。
惊叫声从青浦县衙后院传出，凄厉、胆寒。陈宛如咬着手背，目光胶在方梨花桌的红布上，面上苍白如雪。血还没干涸，深深断开的腕间，还有母亲始终未曾摘下的碧玉镯。
黑衣人如一樽不通悲喜的雕塑，冷眼旁观陈宛如目光失焦地从椅中跌落，平静道，“少主说了，司马玉龙今日就会到这青浦县衙，陈小姐已经消磨少主太多耐性了，若三日内还没有任何进展，下一回，就是舍妹了。”声音低了几分，“舍妹芊芊玉手，陈小姐想必不愿看着它被野狗啃食吧?”
整个人都在抖，鲜血沿着咬破的手背蜿蜒而下，陈宛如蜷着身子，脑中半明半灭，全是幼时景象。是啊，陈琰将军的女儿陈宛如已经死了，死在玉龙哥哥下落不明时，死在爹爹当众被责辱惨杀之时，死在，叶麟强占她时。
合眼止住滚滚而下的泪，陈宛如生生用右手掰下僵在口中的手背，张着口，好半响才听到自己说出的话，声线破碎，“陈宛如，记下了。”
数院之隔的中堂内，青浦县令招呼着婢女给楚天佑看茶，拿捏不准他身份的县令不敢落座，只立于一旁，斟酌道，“卑职接到汤丞相的书函，说国主任命了一位钦差来调查国主幼妹之事，不知，是否就是楚公子?”
面上淡然的笑意加深，楚天佑同身侧的珊珊相视一笑，抬起折扇摇了摇，“非也，楚某只是一福贵闲人”话罢，指向对面落座的丁五味，“那位，才是国主任命的钦差大臣，丁公公。”
忙着打量屋内装潢的丁五味对望过来的几双眼睛，反手指着自己，错愕，“我?钦差大臣?”
楚天佑对同样深深怀疑的县令点头，嘴角笑意更重，“没错，他就是国主亲信，备受荣宠的丁公公。”
心下冒出数个疑问，县令小步挪过去，打着商量的语气，“不知丁公公可否有国主手书?亦或旁的证明?”传闻当今国主乃人中龙凤、气度非凡，他虽未曾面见天颜，可好歹也是见过赵侯爷的人，眼前这个提溜着小眼睛，挤眉弄眼的人真会是国主亲信?
已经接过楚天佑和白珊珊目光的丁五味极为自然地过渡到钦差大臣的身份，好歹假扮真扮过数回，见着县令飘来的疑惑神色，当即咳嗽一声，声音沉下来，边从身前的小包里摸出印章，边故作深沉地回望县令，“怎么?本钦差大臣有什么问题吗?"
看到印章，县令再无旁话，忙弯腰作揖，“下官有眼不识泰山，还望丁公公海涵。”
脑子提溜一转，丁五味偏过身子，低下声，“好说好说，只要有钱，啥都好说。”
盖碗落到桌上，楚天佑一手执着折扇拍向自己手心，朗声道，“丁公公，这么快就忘了国主的告诫了?”珊珊掩唇忍着笑，接过楚天佑的话，“是啊丁公公，国主打你的板子，你可是将养了半月哦。”
立马端坐，丁五味打着哈子，“行了行了，本公公辛苦一路了，现在要好好休息一番，你且下去，有事本公公自会唤你。”
跟着下人来到东侧院落，丁五味遣散奴仆，探头在门口左右张望了好一会，才心安地落下锁，一溜烟跑回去，急急问楚天佑，“徒弟，不是说县令是你亲戚吗?怎么突然又我成钦差大臣了，还有那个什么国主的幼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抬手捋着耳边的碎发，楚天佑汲着笑，眼底落着院外的阳光，“五味、珊珊，这个局，要辛苦你们同我演上一回了。”
五味领命而去，楚天佑打量着未曾过问的珊珊，终是难耐道，“不问问天佑哥吗?”指尖从溜肩细颈桃枝瓶收回，她垂眸想了数秒，而后摇头，笑着回望他，“珊珊相信天佑哥。”
无条件的相信，几番生死，数次她都以为自己要和他分开了，可上天都厚待了她。
半支的窗台落进一小片日光，柔柔打在梨花木桌。楚天佑心下柔软，有许多话，积压在心头太久，久得他都不知该如何出口。珊珊，再等等天佑哥，等此事了结，我定不负你。
鞋尖抵到她落在地上的轻纱裙，珊珊放缓呼吸，感受着楚天佑的靠近。
发髻被插入东西，她下意识抬手去摸，触到楚天佑还搭在她发髻的手。热气从耳后开始蔓延，珊珊觉得，莫不是那桌上的日光落到了她身上。
“跟着我风餐露宿三年”，楚天佑顿住，手滑到她肩上，将人轻轻揽向自己，“珊珊，你还没见过宫里的太液池吧?离宫前，我让人种下满池清荷，那是母后最喜欢的。回去后，我们再将周边栽满海棠，好不好?”
蜷在他腰侧的手指缓缓舒展开来，珊珊挪着身子，更深地埋向他怀里。她听到自己应了声好，声音饱含喜悦，像是下一瞬就要淌出蜜来。
海棠，她曾说过，以后要同心爱的男子，在住处，种满海棠。
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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