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像她,岁长却苦
我愿失三感:视觉,听觉,味觉。不睹人间恶,不闻恶向语,不尝世间苦。
她和我说,你若走一条坦坦荡荡的路,那你出娘胎的那天便不会哭。
一抔黄土盖下,永远睡个好觉,无痛无灾,安平喜乐
存在我记忆中最深处的姥姥是穿着大红袄的,右手腕儿上有一副翠绿镯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严肃,岁月留下的褶儿沟壑纵横的铺满她的脸,就好像随时准备好与生活来一场大战。
最后一次叫她笑的最美的样子,是在她70大寿的宴席上,很久了,久到,忘了自己当时是多少年岁,大寿那年是多少年,一概不记得,唯独这辈子不能忘的是那年她笑的模样,穿着最耀眼的大红色袄子,脚下踏风的穿插在几十桌客人间,杯盏交错,那天的乌云风也也掩盖不了她浑身散发出的光影,很美,很鲜活,那时候的她是活生生的人,是我穷尽一生也不敢忘的场景。
到后来,一切都是奢望,再也没见过这样的她,她就戚戚然的一抔黄土,再也不见。
寿宴过后没多久,姥姥患了蛇斑病,这种病难治,要命,她的腰上长了一圈,水泡似的起伏,她这才开始老了,头发丝一天白一遍,颜色一天比一天浅,痛苦也跟着头发颜色的变化而加深。
我与姥姥并没有住一处,无论每月每年还是逢年过节,母亲都会带我去姥姥处住一住,跟着母亲的步子,背着带给姥姥姥爷的生鲜菜,走过一趟长长的马路,路的尽头是姥姥的家,家在一个小坡上,横横的立在土壤里,房子被数十颗坚韧的百年老树环绕着,我牵着母亲的手,踩着破裂的青石板,一步一步的往上趟,姥姥坐在青石板尽头旁石桌上,桌上有布质柔软的靠垫,靠垫很旧,破了口子,海绵都已经挤裂出来,看见我和母亲的身影,她唤道:来了呀,来吃糖,我刚往罐子里存了些,你姥爷在后山砍竹子,一会儿就回来弄饭。
我很怕,我怕她。因她的病痛给她的脸带来的沧桑与折磨,她早已不是70寿宴那天的她。
我对她,可爱可憎可怜。
爱她老而有度有风骨,与我同度青石板路的十五载光阴。
憎她用病痛把自己刻在我骨里,十五载之七,我常看她生却勿能死。
怜她生不逢时,上数十年的生活挣扎,温饱,子女,风骨成破竹,老来不成活到这般模样。
讲实话,我愿只活30年,不多一分一秒。
早年有一次,姥姥家屋不够住,我与姥姥睡一屋一床,半夜里,无端的声音吵醒了我,仿佛压抑着这世间最难忍受的痛苦:好痛啊,痛啊,痛……
我晓得,姥姥的病又犯了,药物已经不起作用了。
我年幼不懂事,怕,当晚就跑去了母亲房里,藏进了她的被窝,自那以后,再也不敢进她的房门,与她睡一屋。但糖我也超常吃,她也超常乖女乖女的唤我,还是同样的青石板和同样的老树。
我这才想起来,那时候的姥姥已经病了4年了,四年来,大医院小医院,偏方土方,该是有用的,母亲与大舅,小舅他们全都试过,无奈,从不有所起色,活生生的的痛了四年。
我看着她的离去,我也抓不住她的手。
姥姥摔了,摔在了猪圈里,说是为了帮小舅喂猪,提着一桶猪食,抬起来时,摔了进去,半张脸都青肿,母亲通知我时,是下午,我在学校里上着课,不知所措。她说:你姥姥大概是快走了,你赶紧过来。
风风火火赶去姥姥家,里里外外围了一圈人,大舅,小舅,二姨,我母亲,堂哥,还有姥爷,坐在旁边木凳上为姥姥擦着脸,我看见她的脸,就这样肿起来,充血,沟壑纵横的脸,花白稀疏的头发,躺在沙发上,背后一如既往的破旧靠垫,手里拽着的200块,紧紧的抠在胸口上。
母亲说:你姥姥这一辈子,生不带来,临去世前都还抗着这么多痛苦,想她走的心里舒坦些,钱这辈子有了,儿孙子女,也都在。
婴儿出生时的啼哭,或许是在为将来即将遭遇的痛苦与不平顺的一生。
成人世界的哭,压抑沉闷,他们大都在学着忍,那一瞬间,母亲在忍,大姨在忍,大舅小舅在忍,忍着忍着,母亲的防线彻彻底底溃塌,她受不住了,闭着的嘴,咬紧的牙关,都溃败了,嚎啕大哭,整个屋子里都是母亲
撕心裂肺的呼唤声,:妈!妈!妈啊,你怎么就走了啊,妈!只剩吞咽不清的字句。
是晚上,天乌压压的,将有一场暴雨,我的心里在累积暴风雨,惯常压抑情绪惯了,不动声色,坐在地上,左手边棺材,右手边是我学校里的运动会的致辞,前边儿是香灰盆,哭声小了,雨声大了,如注,这心才开始崩塌,这个女人倒了,心里的雨淅淅沥沥的,那时感觉,这辈子大概是不会好了。
后来母亲的大女儿,我的姐姐去世了后,她坐在木凳子上同我说:我现在是个没爹没妈的人了,娟儿也走了,只有你了。
姥爷在姥姥去世后半年随着她去了,棺材并在了同一座山上。
话说再多无意,只当晓得,我爱她憎她怜她,她的去世是被病痛折磨致死,死不得安生,不得福。
是以我这小辈最不能接受之事。
我自问平生没做什么缺德事,
为什么被生活勒住了喉咙喘不过气。
-----2018.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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