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牛

骑牛

八岁的我牵着牛，八十岁的爷爷牵着我，我们一起去放牛。

那时侯我只敢牵着长长的牛缰绳，要么遥遥领先走在前面，要么远远落在后面，不是我在放牛而是牛在放我。

面对那挑着两支尖尖大角的厐然大物，我十分胆怯。甚至不敢直视那双水汪汪的大牛眼。

爷爷告诉我抓住了那根穿过牛鼻子的粗麻绳，就是抓住了老牛的七寸，只要能够正确抖动，拉拽这根绳子就可以控制老牛立正，直行，靠边和拐弯......让牛儿听我指挥。在爷爷的教导下我终于学会了吆牛的绳语。

我终于和老牛亲密起来，敢就近去轰赶老牛背上的虻蝇或是抓捏胖大的牛虱。可骑牛对我来说仍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我五十公分的小短腿怎么跷也够不着爬上牛背。

我跟在牛屁股后面亦步亦趋地牧归时，看到村里别人家的孩子骑牛回家时，心里漾慕极了。

我想出了各种办法来骑牛。出牧时搬了高凳靠着牛肚子，自己先爬上凳子再爬上牛背；或是就着别人家篱笆边竖放的碌碡爬上牛背。总箅是过了把骑牛的瘾。这样骑牛，是很费神的，要将绳语打了又打，才能让脚墩紧贴牛背。还要紧紧忙忙地掐着时间，稍一延挨，老牛便会自作主张迈步前进，让你功亏一溃。最好的办法是将老牛赶到沟里，或是河坡上。让沟边坡面成为我的脚凳，只要略一抬腿便可跨上牛背。老牛只贪着沟地坡坎的嫩草，根本不知我的阴谋。我坐稳了牛背便抖动手中的牛缰打着绳语指挥老牛爬坡上坎，走到我指定的路面上去。

老牛从下向上攀爬陡坡时十分吃力。牛头皍起向空，沉重的前蹄每迈出一步都使出拉着重车的蛮力，两只后蹄牢牢巴着地面，。每前进一步便有四个深深的蹄印。遇上陡滑的坡坎还会走一步退一步，老牛的辛苦我当时无法体会。可我趴在牛背上的狼狈却令自己羞愧。我双腿叉开伏住在牛背上，把牛僵绳套在手腕上。胸脯紧贴突出的牛脊骨双手死死地攥住我能抓得住的牛鬃毛。犹如一只大牛虻般一动也不动，急眼巴巴地看着老牛向沟面坡顶挣扎着艰难攀登。

这样的骑相虽然难看却万无一失。可当我和村里小伙伴一起去放牛时，却让他们笑得牙掉肚疼满地打滚。说我家老牛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上哪儿去找骑牛骑得那么蠢的人。

小伙伴向我示范他们的骑牛方法。先让老牛立正不动，找准老牛后腿胯骨腿骨连接的凹陷处，跷起右脚踩上去，在右脚踩住凹窝时，举高双臂伸开双手迅速，牢固地扳住老牛背梁骨，使劲一蹿，便将上半身运到了牛背上。迅速地一抬踩住牛腿胯窝的右脚，便可轻易跨坐到牛背上了。

那动作要想做得一气呵成，非得经历过高树掏鸟，大河捉鱼练就出灵巧敏捷的身手才能完成。

小伙伴们驾轻就熟的骑牛方法对我却挺难。被我就坡骑牛虐惯的老牛很不适应我去踩他的腿胯骨窝，在立正时不时地甩尾拍打胯部令我以为它十分反感我的动作。根本不能如小伙伴那样快速地爬上牛背。老牛还会跺一跺蹄或是甩一甩头，或许是为了摆脱叮它的苍蝇虻子，可总让我惊怵了一下，以为这是它对我的警告。我总要在别人的帮助下才能完成这个动作。

我们一群几个放牛娃中还有一个骑牛高手。她骑牛的方法令我们所有人艳羡不止。她从5岁开始放牛，除了吃饭睡觉，整天都在牛背上度过。老牛对她完全是言听计从。她家的牛缰从来不用牵在手上，而是绕在两支牛角上。她也从不跨坐在牛背上，而是侧着身子妖妖娆娆地歪坐着。（骑过牛的小伙伴都知道，牛走路时，牛肚子晃荡得厉害，向左一歪向右一扭，侧坐的人很容易被颠下牛背。只有这个小伙伴有侧坐牛背的水平），随着牛身颤悠悠然地摇晃着身子。

她骑牛时只需用手拍拍牛头，她家老牛立刻心领神会，停下正做的任何动作，伸长了脖子，低低垂下头，站立着一动不动。鲁迅先生定然见识过这样的场景才会吟出“俯首甘为孺子牛”这句诗来。小伙伴便将老牛从头到尾当作一架梯子踩上去。牛头，牛颈，牛脊，一步一步悠然从容地踏上了牛背。她并不急于坐下，有时站在牛背上来个金鸡独立或是倒竖蜻蜓。老牛犹如老僧入定一动也不动，可能害怕稍有动静会惊吓摔坏了它的小主人。只有当小主人拍拍磕磕它的背，打出只有它才能懂的暗号时，它才会奉命而行，前进或是后退。她累了困了便俯卧牛背酣然大睡。高兴起来更可以立在牛背上策牛奔驰。她常常在我们膜拜的目光里秀她和老牛的交情。

她神一样的骑牛方法啊，馋煞了我，我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像她那样优雅地走上牛背。我百般尝试却也不可能遂愿。老牛要么高高昂起头一动也不动，要么摇头摆角仿佛想刺我一匕首，常常将我吓尿。

我问小伙伴为什么她家的老牛那么听话，简直像她的妈妈。小伙伴说她也不知道老牛咋会这么听话，只是这头老牛是她家的家生儿，她是看着小牛犊出生长大的。当小牛长大后家里便将使役吃力的牛妈妈淘汰了。

小牛出生之后便和小伙伴耳畔厮磨，朝暮相随，小伙伴为牛儿饲草喂水，捉虱挠痒数年如一日地照顾这头牛，才取得牛儿的爱宠，甘愿俯首低头让小伙伴纵意骑乘。

我家的大牛买回来时已经是一头年轻力壮威风凛凛的大牛。那头牛是晚上被父亲牵回来的。听父亲说牛儿的旧主人卖了牛准备去买手扶拖拉机的。可那家人家的小儿子抱着牛头不撒手，只好等到晚上那孩子睡着时，孩子父亲才把老牛送到我家里。

我想我家老牛的深情早已付给了那个抱着它的头痛哭不让将它卖掉的孩子了。我只有认命地就沟骑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