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世间的苦，大抵是年龄背的锅。
同样的事，在相异的岁数，便有不同的态度。譬如二十出头未嫁的女子，不管她嘴上怎么说，必然有可以挥霍的年轻，可以试错的放松；若是拖到了三十临近，心里面或多或少就有了猫爪子挠动似的焦躁。人还是那个未嫁的人，心却变成了恨嫁的心，却仅仅是因为几载岁月的区别罢了。
推广开来讲，有多少被年龄束缚的苦处，被我们看作理所当然，而一辈子默默承受着。
我们在少年时，坚持自己的倔强被视作逆反，父母往往会皱起眉头，随即调出“我们都是为你好”的沧桑表情，语重心长地说：“你也不小啦，该懂事了。”
到了万恶的职场，不论你提的方案是否合理，老板也不过是扫一眼撇在旁边，然后把180斤的肉体懒洋洋地斜靠在爆菊椅上，摇晃着油腻的秃头说：“你还是太年轻呀。”
春节时的故乡，便是催促式尬聊的大本营。“没对象的给介绍，有对象的赶紧结、刚结掉的抓紧生、生完一胎的生二胎……”上述催命符的共同底层逻辑无非是“你已经到了多少多少的年纪”。
仿佛是人到了某个年纪总要完成一项指标，静待领导核验似的，打完了勾签完了字才能继续为人，否则就是个异形了，就算不被人当面呛话，背后是少不了议论的。即便是面对路人，在没有得到林氏家族的冻龄药之前，年纪这玩意儿总画在脸上，还是藏不住的。
无论异形还是人形，此种年龄的枷锁是看起来是背定了的，直至生命的终结。
二
仔细想来，这个世界上的存在的人类，无非是分成两种而已，一种叫活人，一种叫死人，由于历史延绵不休的缘故，死人比活人显然要多得多，但我们了解的却少。
如果你是死者，恭喜你省去了在北上广深杭购房的麻烦，将拥有一个小匣作为永远的家，然后以我们未知的存在方式，获得终极的超脱与自由，你懂的，这大约就是人类的2.0版。
大为不幸的是，看起来我们个个活蹦乱跳——人生都还停留在陈旧的版本。死神这家伙，恐怕是最慢条斯理的产品经理，对快速迭代的互联网思维置若罔闻，除非是上帝boss临时破格，否则待到升级至少需要几十年的漫长光阴。
倘若迫不及待要暴力升级，果断操起尖刀刺入自己的咽喉，或者像失恋的少女那样割腕放尽鲜血，倒也是勇气的象征，却只怕新版装不上，旧版已崩溃，不上不下的一场虚空。这点很好理解，你既然放弃了此生，又凭什么会珍惜来生或2.0的世界呢？
如此，进退维谷的读者们，你我实该认命，对待着1.0的自己，依靠着日复一日的苦逼人生运营。死人的世界我们向往而不达，便只有活人的好故事可以述说了。
由此可见年龄枷锁的弊端了，既然规定了什么年龄定要完工什么事情，那从前辈的人生里就能看穿自己，望到尽头了罢，谈什么精彩纷呈的好故事呢。按部就班，连诗都写不出来，李清照安定之时，不过是小女人的闺中唠叨，改嫁离婚颠沛流离之后，才有“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的家国绝唱。
三
欣慰的是，古往今来，有不少智者认识到了这一点，他们视年龄如粪土，视岁月如尘埃，在他们眼里，只有活人与死人的区别，既然活着，就勇敢向前，既然死掉，就灰飞烟灭。
不看年龄，首要的就是不要看轻少年，年轻，只不过是他们存世时间的计量数据，并不妨碍其人格的厚度与深度。被誉为“产品圣经”的《启示录》里有明确的提醒：“年龄不是问题，智力和热情与年龄并无关系，多关注毕业生的简历，免得错过下一个Facebook的创意。”
惊艳世人的《千里江山图》不过是王希孟18岁鲜肉时代的挥洒；“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也不过是老聃十几岁青春发育期的哲学；普通孩童见到鸭鹅之类或许只会说“哇好可爱哦”，但也有七岁的骆宾王吟作了“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好吧，我想各位也看出来了，上面三位，恰有两位英年早逝，所以张爱玲说了“出名要趁早”，世事难料，万一提前挂，终是浪费了才华。
当平淡的岁月越熬越长，未必就没有机遇降临，只要中老年人不陷入保温杯与手串的油腻，同样可以奏响华彩的乐章。人妻控鼻祖刘邦50多岁终成帝业，开创大汉基业；这其实不算什么，因为流亡列国的晋文公重耳60多才回国即位，照样成春秋一代霸主；至于姜子牙80岁做丞相，活到一百多的故事——这有点疑心是讹传；但可以确凿的是白素贞真的1000岁才谈的恋爱。
这样讲来，其实每个年龄段都有崛起的高手，少年英雄固然是美如画，老骥伏枥也可以志在千里。无论是什么年纪，只要是活人，持续活在这个世上，一定会有爆发的机会。
四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农业社会的情景画面已经渐渐淡去。试想，在以往主要追求“耕者有其田”的情况下，年龄和性别都是决定性因素，太小、太老、身体太弱，都轮不动农具，干不了农活；性别区分也是同理，一个正常男人拥有抱摔八个女人的力量，自然是更受器重。
时代的前进是碾压式的，当代社会的经济结构对年龄和性别不再有太多的限制，从前是贩卖体力，如今是贩卖智力，重要的不是你的生理性征和肌肉力量，以及它们能延续的年月，而是要专注于智慧型的生存方略，独一无二地，不可取代地，活在这变幻多端的世界上。
翻开富书《绝不过低层次的人生》这本书，序言中劈头就泼了鸡血：“好几个90后甚至95后的小朋友，年收入已经超过了四百万……”与人类文明从前的历史或许不同，简单的机械型经验堆积和资历叠加，在这个时代不会起到太多的作用。如今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昨日战绩，今日翻篇，实属常事，所以才会有更多的公平赛道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拼的是智商与情商、勤奋与执行、前瞻意识……唯独不是依赖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留存时间的多与少。
上月见一则新闻，淘宝录取了一名“中老年资深产品体验师”，名叫刘艳萍，年仅64岁，这当然不足为奇了，比姜子牙传说中的出道年龄还小，年薪不高，大体40万，但印象最深的是这位刘女士在老年大学的讲演中领读高呼：
“跟上时代，迎接潮流，向年轻人请教。”
“如果我愿意，我可以走遍天下。”
“做事无论年龄之老幼！”
这难道不是这个时代视年龄如草芥的最好写照吗？
你是什么年龄的人无所谓，有所谓的是你能干什么事。展望未来，随着人工智能的进步，残存的男女之别似乎也可以忽略掉，这实在是单身狗们的福音，反正也找不到对象，大家一起中性化未尝不可。
畅想下去，未来你是不是人都不重要了，你可能只是一块芯片，一段代码，一个虚拟的信息体，生物学意义上的人类终将走向进化的尽头，人，这个物种，将被延展出暂新的概念。到那个时候，你就获得了梦寐以求的，真正的永生。
五
从上面有些犯二的科幻世界再回到现实生活来，对自己人生之路个性化选择，正是最容易被国人忽视的自由。
要知道，自由并不是如电视上举着牌子在街上空喊热血口号；要么私下预备了带路美军的方略；也并非是在听风是雨，滥发善心的新闻评论下感动自己。那是流于键盘，萎于实践的侠客们干的事情。
用一句绕嘴的话讲，人应该有选择过什么样的生活的自由；也应该有在什么时间段选择过什么样生活的自由；有先过A生活，再过B生活的自由；也有先过B生活，再过A生活，最后投靠C生活的自由。
1999年的央视《对话》栏目中，17岁的韩寒独自面对了众多狭隘者的刁难与嘲讽，只不过是因为他不想上大学，选择了与众人不一样的人生之路。片中有一名自视甚高的30岁女观众以使用ICQ和OICQ为荣，对韩寒大晒迷之优越，让今天的我们笑得直打跌。这段有趣的记录，用近20年时间醇酿成了一部经典的荒诞剧，也更加说明了一个颠扑不灭的真理：年龄算个P，谁也别装逼。
我们不应该变成模式化的人，走程式化的路，就像工业流水线，以同一种姿态同一种节奏默默向前。上学、工作、买房、结婚、做爱、生育、养育、老去……固然有喜悦与甜蜜，也不免麻药与链锁。在习惯性的倦意之中，丧失了多少自己的初心。
长辈们这时会长舒一口气，感到无比欣慰，给我们一个最高的褒奖：成熟。但是，“成熟”，就一定是对的吗？
所以，什么年龄做什么样的事情，此等人生教父式的过气论调可以休矣，止矣。
六
推原论始。
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活人，一种是死人。
既然决定要为生者，那就卸去年龄的枷锁吧，只要你的心脏还在跳动，你的呼吸还在继续，你的瞳孔尚未散大，你的脑电波还有峰谷，便该勿忘初心，便可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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